万籁寂静,幽暗漆黑。
随着黑布被掀开,胡遇眼前倏地亮起一点微弱的萤光,接着两点、三点,星星点点的绿色小光被钉在地上,排列成一行字。
生日快乐!
今天是小霸王的生日。他这么大个人,这会儿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光是站着都感觉奇奇怪怪。
林言抱着一个罐头走出来,轻轻地说:“哥,生日快乐!没什么能给你的,希望你会喜欢它们。”
她说完,打开扣子,“嘣”的一声,无数萤火虫争相飞了出来。它们像一盏盏小灯笼,浮在黑夜里,渐渐凝成一条黄绿色的长线,林言吹了一口气,长线断了,萤光四处散开和流动,绕在他的眼前和头顶。
胡遇锋利的眉眼在一片粲然中柔和起来,他跟林言说:“阿言,我想亲你。”
这真不能怪他。
他有点害臊了,得找一个比他更会害臊的人压一压害臊。
林言愣了愣,然后很轻地笑了,她抬头大声喊:“祝胡遇生日快乐!”
许以宁撕扯了嗓:“祝胡老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老胡生日快乐!”
声音穿过山头再折返回来,胡遇听到了无数个震耳欲聋的祝福。
林言走近了些,手指在罐头上跳舞,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以后每一年生日,我都陪你过。”他的心像是在水里泡久了,软的不行,林言这么轻悄悄一下的撩拨,直接发涩发麻。林言总是这样的,在做之前不说,嘴上嫌胡遇矫情、难伺候,又默默把那些矫情包容起来,细心耐心地伺候着。
胡遇曾说不想回家,反正也没人等,林言便傻傻做在门口,从天黑到天亮,等到他为止……
胡遇说吴雨晴过世之后,再没人花心思给他过生日,林言就给他抓萤火虫……
胡遇喜欢喝热牛奶,林言知道了后,他的房门口定时定点有一只保温杯……
胡遇喜欢林言身上淡淡的皂香,于是从某一天开始他所有限量版要手洗的衣服上全是这种味道……
胡遇晚上空调打的低,有一回感冒了,那之后他房间的空调就被控制在了28度……
他们分明才相识半年,可在一百多个日夜中,林言好像完完全全渗透进了他的生活。胡遇砸了咂嘴,又害臊了一些,他硬着脖子,恶狠狠地说:“回去我要亲死你。”
林言:“……”
第三天轮到张易枫开车,余安在地图上标了个点,他沿着导航咋咋唬唬开向那座小岛,无数次张望后视镜,忍无可忍地说:“不是,你他娘的是智障吧。”
胡遇自看过萤火虫后便如同失了心智,此时此刻还举着相机回味当时的场景,时不时傻笑两声。职业摄影师离岗跨行开起了车,摄影的任务便交到了原来的司机胡遇手上,这就导致镜头里来来回回出现的都是同一个人。
侧脸看窗外的、正对着笑的、睡着的、躲着他的……他实力演绎何为宠妹狂魔,引起了许以宁的不满,甜妹哀嚎道:“老胡,身为朋友,我觉得你太过分了!这张,你刚刚让我笑得自然点,结果就露了半张脸。还有这张,更可恶,我怎么高糊成这样?”
许以宁前前后后看了几个来回,脸上爬满不可思议:“一百多张照片!我就两张?还是看都不能看的那种?我非常悲痛地告诉你,你已经失去我了。”
胡遇毫不客气扯过相机,本来想说再逼逼一张都没有,看许以宁睁大了眼委屈巴巴的样子,改口说:“行了行了,你不是要去海边么?海边拍个够。”
余安坐在副驾上,突然转过身子:“你们说,我们是不是该取个团名?”
提到取名字,张易枫来劲了,眼睛不眨分分钟吐出一连串,什么超能陆战队、猛龙过江、东方六侠,最后连金刚葫芦娃都出来了。
余安无可奈何:“你专心开车。”
岛内街道窄小,纵横交错,铺了青石板,红瓦小楼和苍翠绿树交相辉映,古色古香的同时又蕴含繁华热闹的都市气息,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在环岛音乐中飘飘然。许以宁喜欢大海,脚刚着地就直奔海边。
午后太阳尤其毒辣,胡遇不知从哪翻出来一个小包,拉链一开,里面躺满了各种各样的防晒,从霜到膏再到喷雾,瓶瓶罐罐一应俱全。
林言的关注点相当犀利:“你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前两天忘了。”胡遇挑了一支,挤出海量,无比精致地里三层外三层把脸抹了个遍,随后说道“过来,我给你抹点。”
林言凑过去的同时,宋繁星探回车子里,不好意思地问:“可以给我一点吗?”
他无所谓变黑,但抬头一瞅太阳恐怖如斯,不做点防晒的话可能得脱一层皮。胡遇目光不无嫌弃,在包里一阵翻,甩了瓶喷雾过去,然后把自己的同款防晒霜抹在林言脸上。“我带了很多,都分出去了,晒完对比一下哪个防晒效果好。”
胡遇接收到林言骂他毫无人性的眼神,安抚道,“放心,我们的肯定是最好的。我怎么可能让你当小白鼠,是不是?”
正在喷防晒的宋繁星动作一顿:“……”
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准备好了没!我定时咯!”
“嘀”的一声,张易枫从相机后面跑向海,六人奋力向上一跳……
再“嘀”的一声,张易枫第二次从相机后面跑向海,六人奋力向上一跳……
再再“嘀”的一声,张易枫第三次从相机后面跑向海,六人奋力向上一跳……
……
十来次“嘀”之后,没人跳的动了。张易枫翻着相册,暴躁地说:“不是这个跳不起来,就是那个落地,怎么一点默契都没有!”
张易枫按删除键的手被拦住,余安不解地问:“我看过来好几张都挺好啊,你删了干嘛?”
“还不是因为他丑呗。”胡遇当众戳穿,抢过相机翻了几下,“不跳了,就这张吧,不许删!做人能不能有点底线?”
说完把相机丢给宋繁星:“会拍照吗?帮我和林言拍几张。”
宋繁星想说我不会,可如果这么说,胡遇一定会凶巴巴地回答:“不会就现学,不然要你来干嘛。”
于是他虽然不会,也硬着头皮上了。
胡遇不去当模特真的可惜,程度不亚于明朝少了张居正,西天取经缺了孙悟空,电影主角失了不死光环,以及,夏天没了空调西瓜冰可乐。
慵懒的、痞气的、阳光的、禁欲的……
各种招牌动作信手拈来,同为男性的宋繁星都忍不住在镜头后面感叹真帅。相比之下呢,林言的表情简直就像科幻大片正反派打斗过后的灾难现场。
闭着眼狰狞,尴尬的笑容、僵硬的身体……
身为直男的宋繁星再次忍不住感叹怎么会这样!胡遇显然对这几张照片都不满意,但他不认为是林言的问题,将锅扣在宋繁星头上:“你这双手除了打游戏还会干嘛?重拍!”
“不是我,林言她……”宋繁星头顶汗狂流,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话被拦腰斩断。
“别说了,就是你!直接录视频吧。”胡遇转头对林言说,“老……”
宋繁星见胡遇在林言的眼刀下改了口:“阿言,你能不能自然一点,就一点点点就行了,当他不存在。”
胡遇说完,又觉得这是句废话,他想了想,蹲下圈住林言的腿,一把将人扛到肩上,往海边走去。
“喂!你干嘛!放我下来!我要热死了。”这个姿势,林言的汗唰唰往下流,像在下一场小雨。胡遇心说这样不就自然了么,“热不死,带你去海里冲一冲——哎我去!你属狗啊,怎么动不动咬人。”
”那你放手。”林言说,“我晕了。”
胡遇颠着跑了几步,脚踏进水里生滑,两人双双倒下,他不小心吸进几口海水,联想到不知道多少人的脚曾泡在这片水域里,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噗”的一声,吸进去的水尽数喷在林言脸上。
林言莫名其妙吃了满脸海水加口水:“我日……”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控制好。”
“你滚!离我远点。”
“我错了……”
“滚……”
“……”
两人纠缠着打闹起来,这边是浓情蜜意打是亲骂是爱,那边余安、张易枫和许以宁快快活活三人行,只有宋繁星可怜地架着相机,嘴里一把把狗粮。他从镜头里看见胡遇把林言抱起来转了一圈,然后弯腰将嘴抵在林言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两人湿漉漉地贴在一起。他不由想起和林言在图书馆里的第一回谈话,那时坐在他对面的女孩是冷漠、直接和寡淡的,而此刻镜头前的林言……
很美。
尤其美。
宋繁星笑了,然后放下相机往三个少年的方向跑,至于胡遇和林言么,就由时间去记录吧。
海边的夜格外深沉,远眺苍穹极尽,没入无际的海岸线之下。十分钟前,张易枫发挥了他社交小达人的属性,从店家那里打探到了这片海域极富诗意的别名:遂愿海。径情直遂,顺从人愿。遂愿海有一项来之必行的活动:放孔明灯。此刻六人正低着头,在一番苦思冥想之后陆续落笔。张易枫率先写下五个难看的大字:愿友谊常在!
许以宁东张西望,趁人不注意时迅速写下一行字,赶在张易枫跑来偷看之前将孔明灯火速放飞。张易枫:“……”许以宁道:“偷看可耻!”余安和做考卷时一样专心致志,用端正的楷书一笔一划写道:愿身体健康,前途光明!胡遇直接和林言共用一只孔明灯,他下笔干脆利落,写上:祝我们快乐。林言见状,在下方添上两列对称的话:人生海海,愿言有所衷,一路倔强。山山而川,愿遇皆温柔,一生被爱。沙滩上人影东西而立,所有人都在书写自己的美好愿望,只有宋繁星呆呆的,僵在原地下不了笔。林言走近,毫不犹豫地替宋繁星写下:祝宋繁星圆梦电竞!最后一盏孔明灯徐徐而上,渐渐混入繁星灯火中的一点。宋繁星似是受到了此景此情的鼓舞,一反常态的,拢着嘴仰天大声吼道:“我宋繁星,要杀出一条自己的路,不入电竞圈不罢休!”张易枫紧随其后:“我张易枫,要好吃好玩快活一辈子,和身边的五个兄弟姐妹……”他顿了一下,更大声地喊道,“一、起、活、到100岁!”风携着海浪的湿气吹过,扬起男孩的衣摆,女孩的发丝。余安在荡漾中稳住心神,开口大声却平淡:“我,余安!要努力成为一名医生,悬壶济世,给人余生平安!”许以宁笑了,笑声如一截摇动的风铃,清清脆脆的在夜色与海浪间碰撞作响,她往前迈了一大步,朝天喊着:“我许以宁,要赚大钱,买遍所有的lo裙和包包,找一个又高又帅又有钱的男朋友,幸福快乐一辈子!”许以宁的话引来一阵哄笑,林言在笑声中开口。“我,林言!要考上北大,成为这个时代的优秀作家!”说完她看向胡遇,胡遇一手插兜,一手握着她的:“我!胡遇,要戒烟戒酒戒打架,要变的强大……”胡遇转头时,眸深如海,他带着无比坚定的语气,将最后半句话轻声说给林言听:“要保护和照顾好你。”
少年的梦想,有些远大,有些平常,高高低低的声音从口中飘了又散,最后化在盛夏炙热的空气里。等所有人再回头看时,已是数不尽的唏嘘,不免在嘴边叹上一句世事无常,又不约而同地从心里生出一番难割难舍的眷恋。
这个夏天太疯狂,疯狂到不真实,以至于林言在很久以后回想起来,都疑心这是一场珍贵易碎的梦。
而此刻她拿着笔,正沉浸在这场朦胧暧昧的梦里。那天在海边,玩着玩着胡遇突然抱住她,她被迫仰着头,日晕落在眼里,胡遇的唇贴着她的颈,在一丝夹着汗的海风中咕哝道:“阿言,真的好奇怪,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呢?”说完在她颈边猛嗅了一口。这一口差点当场嗅去了林言的心肝脾肺肾和魂灵,在她被日晕晃得软倒下去之前,胡遇托住她,湿乎乎地问:“喜欢我么?”标准的疑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没得到回应,胡遇便轻轻啮咬林言颈上的嫩肉:“说。”日光越来越晕,林言花了眼,全身上下抽不出一丝力气,胡遇不轻不重地折磨着她,一副“你不回答我就不松口”的架势,而且还是“你承认我就放过你,否认就咬死你”。最后,林言从鼻腔里闷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嗯”。“嗯嗯嗯,谁跟你嗯,不是学霸么,主谓宾都要有,好好说话!”等了很久,怀里抱着的人毫无反应,这是林言的惯用手法——以静制动,俗称装死。
胡遇只好松手,待松手那一瞬间,林言咳了一声,随后干燥的唇开合,明明极热极干,嗓音却像浸过初春刚解冻的溪水,软,糯,湿,凉。“林言喜欢胡遇。”林言踩在胡遇漫在水里的脚背上,踮起来,贴着他的耳朵说,“我很喜欢你的。真的。”想着想着,林言便觉得脖子上又是一凉,胡遇那一吸可真是把她吸出毛病了,后劲太大。“想什么呢!抖抖索索的。”林言身子一抖,笔从手里滑落,慌张地问:“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不敲门啊?”胡遇举着冰淇淋,一脸无辜:“我敲门了啊。”“哦。谢谢,你出去吧,我做考卷。”林言接过冰淇淋,下逐客令,胡遇拒绝道,“我就不出去了,你写你的作业,我画画。”
”你——”胡遇揪住她的两片唇,“你你你,你什么你,现在害羞晚了,我俩抱也抱了,亲也亲了,睡也……睡一半了,你赖不掉了。”
“现在你房间就是我房间,赶什么人呐。”胡遇说的理所当然,林言挣脱他的魔爪,睁圆了眼,“凭什么我房间就是你房间!”
“你人都是我的了,从归属概念来解释,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哪门子归属概念,这人自己编的吧,林言说:“从财产权来解释,这房间是胡叔叔的。”
胡遇眯了眯眼,笑的很迷人:“从继承法来解释,这房间还是我的。”奶油汁滴到了手上,林言不讲究,低头舔了一口,然后说:“你想打一辈子光棍?”
胡遇:“嗯?”
“从婚姻法来解释,我有权要求这房子以后是我的。”胡遇反应了三四五六七八拍,然后跳了起来,眨巴眼问:“什么意思,你……”
“意思就是你滚出去吧。”
冰淇淋是在门口超市买的,胡遇跑着带回来的,拗不过热,还是化得厉害,因此林言吃的有些狼狈,她将最后一点含进嘴里,丢了棒子,说话时口齿不清。奶油沾在唇周,晕成白色的沫,眼看一滴即将沿着嘴角淌下来。胡遇喉结滚动,二话不说地勾起林言的下巴,附身贴了过去。
这是一个很甜,甜到要腻死了的吻。林言耳后根漫上了一片红,整张脸几乎能滴出血,胡遇在青天白日里吻她,与那晚的感觉全然不同,她紧张,却没有颤抖。林言抬手捂住胡遇的眼睛,慢慢用唇感知着他的舌,细细的,软软的,湿湿的,偶还有一些粗糙的摩擦感,胡遇一遍又一遍,来回舔舐着她唇边残留的奶油,不知过了多久,胡遇后退半寸,鼻尖抵着她的,喘着气说:“阿言好甜啊。”
胡遇是被林言红着脸骂骂咧咧轰出房间的。下到客厅的时候撞见了胡跃天,遭到呵斥:“多大个人了!吃点东西都没个样子,快把嘴去擦干净,出去丢人现眼!”胡遇舔了舔唇,笑说:“谢谢你啊爸。”“???”
胡跃天怀疑自己今天没吃药,脑袋发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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