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做工精致的武器看上去并非现代的造物,但是挥舞起来时却如同具有烈风一般的力量,将迎面而来的熊熊烈火给扫荡开来了。
风夹杂着热浪与星火,吹袭着织田作之助的发。
我转了两下手中的武器,绘着金色花纹的旗帜在空气中铺展开来,肆意飞扬。其上雕刻的精美纹饰在烈火中绽放出时光的花,也在明亮的火光中陈列出耀眼的荣光。
“先生。”覆着铠甲的手臂看上去充满了力量,我手中的旗帜拂开了火焰后微微侧过身来叫唤织田作之助,因为这个动作,我额上配带的银饰随着动作而轻微晃动,泛着柔和美丽的微光。
“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旗帜在我的手中飞扬,但很快就像是有生命般自动收束起来,我从石头上跃下,身上的铠甲发出清冷的咔哒声。
织田作之助这才发现眼前的人已经一改方才灰头土脸的落魄模样,一身如古画般蒙着时光色彩的戎装使她原本纤细得不堪一击的身形在周围残破的废墟中显得英姿飒爽,利落果断。
虽困惑于我如此之大的变化,但是织田作之助还是站了起来与我一同跑了起来,期间,我发现织田作之助一人抱两个孩子过于不便,就将其中的那个小男孩抱了过来。
一路上,我们跑过无人生还的街区,淌过温热的污水,避开了大大小小的爆炸。
当终于赶到相对安全的地方时,我却猛地回头。
“怎么了?”织田作之助平静地问道,手中的枪却上了膛。
我警觉地往后一看,辽远的目光越过好几幢残破的大楼向狭窄的街道尽头望去,一辆黑亮的汽车从拐角驶出,飞速向他们驶来。
无处可躲,只能往前跑,我选择继续前进的同时手中的武器也握紧了些许,而织田作之助也是冷静地握紧了枪。
但是很快他的表情就稍稍放松了下来。
“没关系,不是敌人,是我的朋友。”
他道。
与此同时,那辆车在我们身旁停下。
后座的车窗摇下,昏暗的车内,一袭黑衣的少年脸上缠着绷带,尽显孱弱,他抬起一只鸢色的眸子望了过来,嘴角带着笑意,但是眸中却如沉寂的死水般,无悲无喜。
“快点上车,织田作。”他以温和的语气道。
啊,是太宰治。
我想。
上个世界在我眼前死掉的人。
与此同时,织田作之后对他说:“帮大忙了太宰,已经结束了吗?”
少年轻声道:“结束了哦,敌方的boss被我们干掉了。”
织田作之助松了口气似的打开了车门,这使车内的少年终于正视了我的存在。
他没有温度的目光扫过了织田作之助身后一身中世纪戎装的我,嘴角的笑意不变:“怎么办呢?两个大人加两个孩子,坐不下了,织田作和孩子就算了,我可不想和陌生人挤一挤。”
织田作之助一愣:“副驾驶……”
“如你所见,副驾驶座上是中也那头睡得死沉的猪。”少年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他刚才使用了异能,现在睡得死沉,早知道就把他扔那儿算了。”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如秋天枯槁的落叶,诉说着十分薄凉的话。
但我并不为此感到生气,我很清楚世界并非全然都是善意,也很清楚名为太宰治本性的薄凉,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不在乎。
相反,我觉得只是我一个人坐不下的话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只要他能先将织田作之助和那两个孩子带到安全的地方,我就此落后一点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织田作之助显然也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探头对自己的友人道:“既然坐不下就算了,太宰你带着她和两个孩子先走,我稍后就到。”
青年的表情十分自然,仿佛在说要去吃咖喱饭一样平常,他非常了解友人的性格,所以对他没有一丝埋怨或不满,甚至带着郑重的感激与认真。
黑衣少年注视着他没有一丝玩笑的眼睛,嘴角耷拉抿成了一条直线。
但片刻后,他像是妥协一般叹了口气,披着外套大衣的纤瘦身子往里边挤了挤,黑发蓬乱的头颅几乎贴着车窗:“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吧,所有人都快点进来。”
他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没有拒绝。
在确认周围暂时没有潜伏的敌人后,我手中的圣旗像变魔术一样化作光点消失了。
少年对此多看了两眼,还笑了笑:“这是什么有趣的异能呢?”
本来织田作之助想让我坐中间的,这样相对安全点,但是我考虑到太宰治的排斥,便坐了窗边的位置。
我小心地抱着孩子坐了上去。
在此过程中,空气中不时有飞溅而来的细碎石块,但都被我一一用身体挡下了。
感受到手中托着的孩子时不时瑟缩一下,我便将对方抱紧了些。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我发出了如同安慰一般的言语,在织田作之助的死期来临前,这绝非谎言:“我向你保证。”
我看见孩子无光的眼睛倒映出我的面容。
片刻后,原本是虚虚地靠在我胸口上的孩子突然间伸出手来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脖颈。
我一愣,不明所以,应该说我不知道他这个举动包含什么意义。
一开始他是胆小的,伸出的手缓而轻地触碰了下我脖颈上的银质护甲,似是被冰冷的质感冻到,他瑟缩地收回了指尖。
但当眼角触及到我依旧平静如波的眼神后,他终于大胆抱住了我。
我一愣,以为是她胸前缠绕的银质锁链硌得他疼了,于是只能轻声道:“别怕,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
孩子抱得更紧了。
如同溺水的人抓着唯一的浮木。
我坐进去后确实挺挤的,我将孩子抱在膝上,但没有对太宰治感到一丝抱歉,与此同时,我有些拘束,甚至可以说是警惕的。
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其实对现代人类的交通工具有些不适应。
天上飞的暂且不说,像这种汽车对我来说空间实在太过狭窄,要是遇到什么情况,一个人还好说,多人的话我就连武器都无法施展开来保护他们。
但很快,汽车行驶了起来。
我的心随着车的晃动与颠簸而忐忑着,但与我七上八下的心情不同,汽车里很安静,没有人出声,连那开车的司机都是一脸冷漠木然,像一台冰冷的机器。
车里只有时不时从副驾驶座上传来的奇怪呓语。
大概是那位睡着了的中也先生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吧。
不多时,当汽车七拐八转地驶到了战火波及不到的地方时,织田作之助挺得笔直的背稍稍弯了下来:“终于结束了……”
他疲惫地微瞌下眼睫,看着怀中沉沉睡去的小女孩的目光像极了一位年迈的战士。
但与他不同的是,窝在一角的少年却完全没有他的疲态。明明我能从他的身上嗅到浓重的火药味和硝烟味,显然也是从战场中心回来的。
像从枪火与铁血中捞出来的亡灵。
但是他看着窗外,语气十分的淡漠庸懒,嗓音还能听出一丝青涩,却不甚在意道:“是啊,这次的街道损毁很严重,大概要至少半年才能弄好吧。”
他刚说完,我怀里的孩子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埋首于她的脖颈间,压抑的低泣渐渐在我耳边响起,伴随着独属于孩子的歇斯底里。
“我、我……我的家没了……爸爸妈妈……呜……他们都……要是我能够保护……”
恐惧与悲恸,自责与愧疚。
孩子道不清的话语中向车里的人传递着他的痛苦,温热的眼泪沾湿了我肩膀上的布料,感受着那层微湿的热度,我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我看过太多这样的人。
绝望的,空洞的灵魂。
智慧的贤者往往会用带着怜悯与淡淡庆幸的声音安慰他们,我曾经遇过的圣女的眼睛会盛满最温柔的光,她会怜悯于他们的不幸,但同时庆幸对方终于不再是方才那副了无生气的模样了。
若是她在,她一定会想,这个孩子,在她没赶到之前,一定一个人经历了巨大的恐惧与悲痛吧,父母死亡,一个人悬于阳台上紧紧地抓着拦杆渴望着生的希望,底下却是即将开枪射击的暴徒……明明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可是却直到最后一刻都未放弃生的希望。
她一定会说,他坚持到了他们赶来的那一刻,他的生命,还未跌入死亡的深渊。
但我不是她,我只能说:“你已经很努力了。”
我用平静的语气对他道:“感谢你那么努力地坚持。”
“感谢你如此勇敢地活着。”
有时候,面对残酷的人生与厄运,选择活着是更需要勇气的事情。
“感谢你还没有死去。”
千言万语的思绪,只能化作这一句话。
我的任务也还在正轨上。
伴随着我的话,孩子的哭声渐渐转为抽泣。
织田作之助呼出一口气,笨拙地拍了拍孩子的头。
但是我看到太宰治轻飘飘地瞥了我一眼,鸢色的眸子中倒映的是我护甲上冰冷的光。
与此同时,汽车终于彻底驶出了危险区,隐约可听见隔着几幢楼的不远处传来警笛的呼鸣。
远处天际边是泛白的晨光,微微照亮了漆黑的苍穹和车内的人。
我看见副驾驶座上一头在曙光中艳丽生动的赭发。
天亮了。
但坐在窗边的黑发少年却像是被这黎明的光冻着了似的,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如一条濒死的鱼般瘫在光线无法照到的深海里。
这熟悉的姿态让我感到一丝恍惚。
然而,我的视线也开始模糊。
属于人类的身体早就到了极限,即便我被魔力围绕,肉|体上也已经撑不住了。
于是我变回了身穿残破睡裙的少女,并在织田作之助与太宰治诧异的目光中头一低,彻底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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