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哪个何家?”郭姨娘不死心,嘴硬着在一旁打岔。

    “哪个何家?”刘媒婆瞥了她一眼,得意地笑着怼回去,“咱金宁城有几个叫得出名的何家?自然是金宁首富,城南何家。”

    “若姨娘您真不知道,那小人就给您好好介绍介绍。”她脸上挂着诚恳的表情,可郭姨娘依旧听出了话中的讽刺意味。

    “何家虽因何老爷早年经商而发家,却已是金宁屈指可数的富豪,光是东门那片儿的商铺,便有一半是何家的。何家的丝绸布匹更是远销海外,就连洋人都在用何家的丝绸。更不用提那些个粮行、酒馆了。”

    别说郭姨娘,就连薛老太太也睁大了眼睛,这何家的生意做得竟如此之大。

    “不过是经商起家的暴发户罢了,一身的铜臭味。我还当是有什么好身世!”郭姨娘的脸色泛白,咬牙切齿道。

    却不想,她这一句“暴发户”连带着薛家也一同骂了进去,薛老太太脸色变得铁青。

    “当然不及郭姨娘您的好出身了。”

    郭姨娘这话就惹得刘媒婆不高兴了,她也不假装什么好脸色了,瞧郭姨娘的眼神满是怜悯,讥笑道:“何家祖上世代是前朝的御医,城南最大的医馆便是何家老太爷创办的,你说这人呀,一辈子哪有无病无灾的。”

    “就连何少爷的母亲,何夫人也不是寻常人家出身的,家中往上正数三代,还出过三品的朝廷大员。不过这些都是前朝的老黄历了,郭姨娘瞧不上,我也不想细说了。”

    刘媒婆愤愤地一甩手绢,表情难看。在她看来,这桩亲事明摆着是薛家在高攀何家!

    薛老太太见她生气,也是一肚子恼火,这准儿媳她是越听越喜欢,紫檀木的拐杖冲地上狠狠一杵,转头瞪了郭姨娘一眼,警告她闭嘴。

    郭姨娘被刘媒婆怼得没了脾气,又被薛老太太一瞪,顿时不敢放肆,乖乖地站在一旁作壁画。

    薛老太太面上带着和蔼的笑,满意地说道:“这何家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我这孙子的亲事还请有劳刘媒人了。”

    刘媒婆依旧跨着一张脸,神情不悦。

    薛老太太接着道:“事成之后,我给刘媒人再添一条大黄鱼做谢礼。”

    刘媒婆脸上这才慢慢地染上了笑意,用手绢掩饰着得意的嘴角,温声道:“瞧老太太这话说的,这是小的应该做的。”

    薛老太太满意地招呼下人给刘媒婆添茶,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脸上璀璨的笑容好似已经喝上了亲孙的媳妇茶一般。

    “不过——”

    薛老太太闻声立刻抬头,怎么?

    “不过何家这样的亲事,靠小的这么一个媒人,还真的不一定能成。”刘媒婆说这话也不觉得心虚,“这结亲是结秦晋之好,若是仅凭小的一人上门问亲,便体现不出薛家对这门亲事的重视了。况且,这结亲也要双方相看相看的。我听说,何家少爷过几日便回国了——”

    “!回国?”站在一旁的清秀姑娘突然发出了一阵惊呼。

    “秀芳——”郭姨娘拉了拉姑娘的衣袖,低声止住她的话语,免得她惹薛老太太生气。

    刘媒婆脸上的得意丝毫不掩饰,何温言可谓是她见过最完美的人选了:“是呀。何少爷品学出众,早些年留洋学医,这才迟迟未定下亲事。”

    换而言之,若非何温言出国留学,也真不会便宜了他们。

    薛老太太好似中了头彩般,心头一阵狂喜,握着拐杖的手都有些发颤。别看她孙子是土匪发家,对读书人的敬重还是扎根在农妇出身的老妇心中。

    在她看来,出国留学便如同科举金榜题名,都是读书人中拔尖儿的。

    他们老薛家如今正缺个读书人,这个孙媳妇她是认定了。

    五天后。

    当薛家的马车穿过东门大街,停在何府门口。

    薛老太太在郭姨娘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为着今日的问亲,几人皆精心打扮了番。薛老太太花了几个时辰,找出一件既体面又端庄的崭新袍子,郭姨娘和秀芳姑娘更是将最昂贵的衣裳首饰全部穿戴上了,力求在何府不再露怯。

    待马夫将马匹栓在了雕刻成狮子的青石栓马石上,薛老太太正眼打量眼前的建筑。

    何家祖籍皖省,祖上迁至金宁,便在金宁建了这所老宅。这宅邸便是彻底的徽派建筑风格,粉墙黛瓦的马头墙层层迭落,座尾蹲坐着各式各样仰头朝天的吻兽。何府的大门则是八字门楼,门檐上嵌刻着精美的石雕与砖雕,素雅而大气。

    郭姨娘撇了撇嘴,她还以为金宁首富的府邸有多么金碧辉煌呢?

    丫环上前叩门,不一会儿何家的门房开了大门向内禀报。

    何大管家来禀报时,何夫人正在大少爷房中为他整理床铺。

    “夫人。”大管家敲了敲大少爷敞开着的房门。

    “什么事?”何夫人头也没抬地回道,她还沉浸在何温言即将回家的喜悦中,正亲手为儿子铺着被褥。

    “门外有人拜访来您。”大管家的声音压低,无意破坏何夫人的兴致。

    何夫人抬起头,凤眸狭长,细挑的柳眉微锁,显然为这“不识时务”的访客而有些恼火。

    来者是客,到底没有将客人晾在一旁的道理。

    何夫人只好将整理房间的事儿交代给傅妈,自己掸了掸坐皱的衣裳,准备去厅堂接待客人。

    刚迈出房门,何夫人便问道:“来访的客人是哪位?”

    “煤矿薛老板的祖母。”

    “谁?”何夫人停住了脚步,侧头看向何大管家。

    跟在身后的大管家也止住了脚步,老实回答:“就是薛阎罗的奶奶。”

    薛阎罗?那个土匪商人?

    何夫人眉头顿时紧缩,绞紧了手头的绣帕,紧张道:“咱家和他们无冤无仇,这薛老太太来我们家是要干什么?”

    何大管家老实地摇了摇头,他的确不知道。

    “那老爷上哪去了?”

    “老爷今早儿就去商铺里算账了。”

    何夫人冷哼一声,开始碎碎念:“这都没到年关,算哪门子的账呀?估计是跟着商会里的那帮狐朋狗友偷喝酒去了吧。明知道爹说他的身子不宜饮酒,硬要背着人出去偷喝上几杯。今儿个儿子都要回家了,他倒是找不到人影了。”

    何大管家只得赔笑道:“那小的这就去将老爷找来。”

    “你就说,薛阎罗来找咱家麻烦了,他要是回来迟了,夫人孩子可就都没了。”

    何大管家用衣袖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赶紧跑出去找人。

    等何夫人到了厅堂,薛老太太早就坐在下位,身边照例跟着郭姨娘和秀芳姑娘。

    “各位久等。”何夫人收拾好了所有烦躁的情绪,面带笑意对这几位“不速之客”道:“不知老太太今个儿为何莅临寒舍?有失远迎,实在是招待不周。”

    何夫人一面说着客套话,一面让丫环们再上些糕点来。

    “夫人真是谦虚了。何家尚且称为寒舍,那些个平民百姓住的是狗窝吗?”先出声的不是薛老太太,而是一向多嘴的郭姨娘。

    端坐在主位的何夫人一下子被这个站在一旁的中年妇人所吸引,发髻上插满了金簪,一身鲜亮的绣花衣裳,可看这人生着老茧的双手和粗糙的皮肤,又不像个富人。

    何夫人一通打量,多半也琢磨出这女人是薛阎罗的穷亲戚,便也没和这乡野村妇计较:“这位夫人真是幽默。”

    郭姨娘也发出了“哈哈”的笑声,真以为自个儿幽默,得到了何夫人的认同。

    何夫人这边打量着三人,薛老太太也悄悄打量着她。

    乌发绾成圆髻,簪着枚珍珠排钗,粒粒皎白圆润,素雅中却衬着贵气。

    为人处事,举手投足间的这气度,不愧是官家教出的大小姐。

    这母亲尚且如此,想必何家少爷自然也不差吧。

    薛老太太十分满意,便直奔主题道:“不瞒您说,老身这次来是为我那不成器的孙子,向何夫人您的长子求亲的。”

    求亲?!

    原先一副端庄模样的何夫人,突然瞪圆了凤眸。

    她大儿子还没回家,咋就被薛阎罗看上了?!

    何夫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端着茶杯的手有些发抖,她将杯子凑近嘴边小抿上一口,整个人却依旧无法冷静。

    薛老太太见何夫人不作声,又问道:“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意下不如何!

    何夫人只觉得薛老太太脸上诚恳的表情是在步步紧逼。她心底早有了答案,可总不好同这老太太直言看不上她孙子土匪出身吧。

    就在何夫人左右为难之时,从门外传来躁动声。

    “夫人!”

    来人还带着一身酒气,步履匆匆地朝厅堂赶来。

    可不是她家那个出去偷喝酒的老爷吗?

    何夫人连忙朝薛老太太道了声失礼,搀扶着何老爷进里屋换身外衣。

    她接过丫环拧好的帕子,递给了何老爷,嘴上念叨着:“怎么一身的酒气呀?是喝了多少呀?”

    何老爷擦了把脸,人也清醒了片刻:“何大说,薛霖派人来咱家了?”

    何夫人下巴尖朝厅堂一指:“是他祖母来咱家了。”

    “不就是个老妇人吗?有什么紧张?”何老爷松了口气,瞧着妻子一脸紧张,嘲笑道:“我还当薛霖那个臭小子真敢派人抢了咱家呢?”

    “哼。”何夫人凤眸一瞥,气道:“你夫人是还在,你家大儿子可就快没了……”

    “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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