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啥意思?”何夫人将手绢甩在他胸口上:“你可知人家老太太今儿个上门是为何事?”
何老爷一事摸不着头脑。
“薛老太太今天是来上门问亲的。”
“向言儿?”
“不然呢?咱们两个儿子里有几个是坤泽的?”
何老爷一屁股坐向红木雕花座椅,脸上的酒气也散了七分,气得巴掌直拍大腿,他儿子这还没回家就被贼人盯上了。
“老爷,别干坐着呀?”何夫人瞧着自家傻了眼的老爷,也恼道:“总要给人回个话吧?总不能让那老太太在前厅干等着。”
何老爷思考片刻,长舒了口气,慢慢道:“薛霖毕竟掌握金宁城唯一的矿藏,又是土匪出身,手下有的是成百上千的兄弟。”
“这回薛老太太的话可不能太绝,咱也不能太拂薛霖的面子。你就说咱儿子从小在海外留洋,不兴老一辈那一套媒妁之言,不如先让两个孩子见上几面,若是双方觉得合适再定下亲来。到时候,再让言儿回绝了。”
“若薛阎罗看上了咋办?”何夫人还是不放心。
“薛霖虽说是土匪出身,可现如今毕竟也金盆洗手,做起了买卖。总不会真不顾及世人的眼光干那抢亲的事来?”
何夫人听着丈夫的劝,定了定心,返回了厅堂。
她整了整衣裳,歉笑着坐下道:“让各位见笑了。家里管着不让我家老爷饮酒,他总爱出门偷喝上几口。”
薛老太太点头道:“这酒是要少喝才好,何夫人说得极是。”
她孙子也总爱上青楼喝花酒,要是有个妻子能管着就好了。
想到此处,薛老太太便接着刚刚的话题:“不知何夫人对两家的亲事是何看法?”
何夫人也不慌了,道:“不瞒老太太您说,我这大儿子十二三岁便去海外留学……”
她顿了顿,见薛老太太听得认真才接着说:“那儿可不像咱这,不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子的婚姻都经过那叫什么来着,噢对,自由恋爱。”
“自由恋爱?”薛老太太皱起眉头,她可从未听过哪家姻缘不是父母、媒人撮合成的。
“咱不如也让俩孩子约出去吃上几顿饭,相看相看,若是双方都觉得合适,咱再定亲也不迟。”
薛老太太虽不懂什么叫“自由恋爱”,却觉得何夫人说的有道理,让两家孩子处一处,兴许能处处感情来,于是她便答应了。
等何夫人打发走了薛家一行人,也已将近日落西山了。
何老爷从内厅里出来,几杯茶下肚,他身上的酒劲儿也下去了:“薛家人可算是走了。”
“怎么?老爷也怵得慌?”何夫人笑道。
“哼,”何老爷哼笑,得意道:“你家老爷怎么说也是金宁城商会会首,量他薛霖是土匪出身,如今既然改了行,在这地界做起生意,见了我也要恭敬几分。”
何夫人也不管何老爷在外头有多厉害,轻声训道:“瞧你这身酒味,今儿个儿子回家,还要出去喝酒!也不怕晚上吃饭的时候,爹闻见了骂你呀?”
“嗐!还不是商会里的老李得了坛好酒,约大伙去品一品,我怕错过了这回就喝不上了……”何老爷也不顾面子,觍着脸向夫人求饶。
何夫人哪管他的狡辩,回回都是各种借口,转身问何大管家:“都这个点了,大少爷怎么还没回来?”
何大管家躬身回道:“早上就派何二去码头等着接大少爷了,这儿也早该到家了。”
一旁的傅妈却回道:“夫人,我怕大少爷回来刚好碰上薛老太太,便自作主张让红菱出门拦下少爷,让少爷先去了茶馆坐坐,等到晚饭时分再回家也不迟。”
傅妈是何夫人身边最得用的下人,也是何夫人的陪嫁,做事向来让夫人满意。
何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若是言儿刚巧碰上薛家人,估计薛老太太会更难缠些。
那边,薛老太太满意地回了家,在她看来,虽说没定下亲事,可这事情也成了大半。
薛老太太是满意了,可有些人却并不满意。
“娘,你瞧薛老太太对何家少爷那么满意,我怕是做不成薛夫人了。”
秀芳姑娘刚回了房,掩上门,便对身边的郭姨娘说。
郭姨娘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阴阳怪气地说道:“哼,我算是看出来了。那个老不死的老太婆,孙子赚了大钱,翻了身,就看不上我们这些乡下出身的了。瞧瞧她挑的都是些什么大少爷、大小姐,咱这些远房破落亲戚,还真不配进他家的门。”
“娘,那咱们总不能这么没名没份地一直呆在薛府吧。”秀芳坐在自己的床铺上紧皱眉头,她娘还能仗着和薛老太太这点血缘,厚着脸皮呆在薛府,可她一个十几来岁的大姑娘总要嫁人,总不能一直没名没份地赖在薛家。
“咱们正妻捞不着,这妾室总能占上一个吧。”
做妾?
秀芳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她虽出身不好,却也知道做妾的名声都不好听。
况且来到金宁后认了薛家这门亲,她在金宁也认识上几个朋友,虽都不是出身大家的小姐,家中也有几分薄产。
秀芳平日里与她们相处,也听她们说起,这正经人家的姑娘谁会给别人做妾?都是窑子里手段了得的娼妓,勾得客人将其赎身抬进家门,也有家境贫寒,长相又有几分出众的姑娘被自家卖去做了妾室。
无论是哪样,那些朋友们都是一脸瞧不起。若是她做了妾,该如何面对这些人?
郭姨娘瞧女儿不情愿的表情,很是不高兴,埋怨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心气这么高了?你也不想想自个儿就是个农户出身。你爹前年死了,你娘我又不争气没生下个儿子。要不是我带着你从那个家逃出来,你叔叔指不定将咱娘俩卖到哪儿去呢?还不是为奴为妾的命,运气再差些,说不准还被卖到妓院里头。”
听着郭姨娘这番恐吓,秀芳有些吓傻了,呆呆地回道:“娘。可是我那些朋友会看不起我的……”
“她们懂什么?”郭姨娘坐在她身边,缓和了声音:“自古笑贫不笑娼。如果你只是个乡下的农村丫头,她们还会和你做朋友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郭姨娘执起秀芳的左手,上面还戴着一枚两指宽的雕花金镯,那是薛老太太送给她的。
“你瞧瞧你,现在在薛府的日子过得不好吗?吃香的喝辣的,衣服首饰都是挑好的,平日里还有丫环小厮伺候着。要是没了薛家,以你的出身还能嫁到哪户人家让你享这种清福?”
秀芳咬着唇不说话。
“我的好姑娘呀,你自己想想吧。”
说完,郭姨娘起身打开房门出去了,只留秀芳一人坐在房中。
茶馆里。
何温言听了将近一下午的评书,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便忍不住问红菱这素未谋面的薛阎罗为什么会冲着他来。
红菱瞧着自家少爷询问,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这薛阎罗今年快二十二了,还没娶亲。他祖母今儿个来咱府上问亲的……”
至于求亲对象是谁,不用想就知道了。
何温言也颇为惊讶,这个薛阎罗多么招人嫌才能娶不上老婆?
“我娘让我拦下少爷您,等薛老太太离开后再回家,省得撞上薛家人。”红菱的娘便是傅妈。
快到晚膳的点儿,何温言一行人才赶回家。
马车在府门口停下,门房早早候在门口等大少爷,一等何温言下车,丫头们就赶去禀告夫人。
何温言才走到天井,何老爷和何夫人便已迎了上来。
何夫人一把抱住了大儿子,还没说话眼泪就从眼眶中迸出,好好的一个端庄夫人一瞬间泪流满面。
“娘……”何温言见何夫人哭得伤心,眼眶顿时红了,所有话语也梗在喉咙,只喊出一声带着哽咽的“娘”来。
“你还知道我是你娘……”见到儿子的何夫人早没了平日里的体面,她一手抚着儿子的脸颊,含着泪仔细打量着离家将近五年的儿子。
整整五年呀,她儿子长高了不少。离开时,个子才堪堪到她胸前,这会儿回家,她都要仰头去看儿子了。
透过何温言愈发精致的眉眼,何夫人还能想起当年儿子满脸稚气对着她撒娇,说是想要出国留学。可她没想到儿子这一去,就整整五年没回过家。
“你这孩子真是狠心。这些年,娘没少给你写家书、发电报,可你就是不肯回来。”何夫人越说越恼火,一边流着泪,一边将手帕拍在何温言肩上。
“娘,我想做出些成绩来,再回家。”何温言低下头,也将脑袋靠在母亲的肩上。
“我,也想家了……”
何夫人觉得肩头一阵湿意,也顾及不上哭,赶紧抱着儿子拍了拍后背:“你这个傻孩子,父母哪指望你一定要出人头地呀。咱只要平平安安回家就好。”
何老爷再一旁看着爱妻和儿子抱着哭作一团,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上去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好了,都别哭了。”
何温言抬起头,水灵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母亲,眼尾朝下泛着粉红,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瞧着那可怜的模样,和小时候犯错时如出一辙。
何夫人顾不上自己脸上的泪水,赶紧拿绢子给儿子擦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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