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霖茫然地回到薛家,就被薛老太太堵在了堂屋。
“回来啦。”薛老太太早早就候在这儿等着孙子。
“嗯。”薛霖随意地应道,心思早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薛老太太见孙子这副爱答不理的邋遢样儿,也是有些恼火:“整天这样的邋遢,这大胡子也不知道剃一剃,真当自个儿还是山匪呀?”
薛霖摸了摸心爱的大胡子,听着奶奶的碎碎念,也不说话。
薛老太太见他连身上的马褂也穿不整齐,很是来气:“改明儿去见何家少爷时,可不能这么邋遢了。这扣子全给我扣上。”
“见何家少爷?”薛霖一面听话地扣上了衣领最上面的两个盘扣,一面奇怪地问道。
“上回何夫人说他家儿子喜欢什么‘自由恋爱’来着,就说让你俩先见上两面,再定下亲事来。”
薛老太太对这安排还算满意,就怕她这有些不着调的孙子会掉链子。
“自由恋爱……”薛霖皱着眉头将这词儿在嘴边琢磨了一下,也没弄懂是啥意思,摸摸脑袋就准备往自个儿的房间走去。
“啊呀,你先别走。这儿还有张何家少爷的照片,是我让媒人好不容易弄来的!”薛老太太想拦住孙子,让他瞅瞅这未婚妻长得合不合他的心意。
薛霖却不在意的摆摆手:“下回见面就知道他长啥样了。”
薛老太太叹了口气,苍老的手摸了摸那张黑白老照片,这可是她花了整整三十两才从媒人手里买来的。
照片的少年看着才十来岁,身穿一身长袍,脸上还带着稚气,笑容灿烂。
若是薛霖看到照片,便会认出这少年的眉眼与那俏少爷如出一辙。
……
何府。
何夫人见下人抱着一堆珠钗回来,很是疑惑,询问后才知道又是小儿子惹了祸。
原来,何温阳放学回家后便吵着要去东街找泥人师傅捏泥人。何温言就遂了他的意。
没想到这小子在大街上也不老实,险些被大马踩死,好在马只掀了别人家的摊子,这皮猴倒没出什么事。
何夫人见受惊后的小儿子,眼睛哭得红肿,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她是又气又怜,说道:“这回带着你大哥出去疯,还好意思回家哭”
她抱过何温阳,掏出绢子给他擦眼泪和鼻涕,看他还傻愣愣的,便软下心来,也不舍得罚他。
何夫人叹了口气,就让丫环们将那堆珠花分了分,罚了何温阳身边的下人们三个月的月俸。
可等何老爷回来知道了这事,却不像何夫人这般心软,何温阳不仅没逃过打手板子,还被罚跪祠堂小半个时辰,若不是何温言给弟弟求情,何温阳怕是要跪到半夜。
饭桌上,何温阳哭哭啼啼拿着勺子吃饭,一家子早就见怪不怪了了。只有何温言觉得弟弟哭得可怜,替他夹了几筷子菜。
“言儿,你就别宠着他了。他就是要吃点苦,才能长点记性。”
何老爷对小儿子再了解不过了,何温阳从小到大没少给他惹事,若不是这回差点丢了性命,他也不会重重罚他。
何温言看着可怜巴巴望着他的弟弟,也收回了夹菜的手,只留何温阳一人哭唧唧。
何老太爷吃完了饭,端起茶抿了口,对大孙子说道:“言儿这些年在海外应该学到了不少东西,今后在金宁有什么打算嘛?”
“我原先想在金宁开一所西医医院,可这医院的设备还要从海外购买。”何温言同何老太爷说了自己的计划。
何老太爷点了点头,西医虽与中医不同,但同样是治病救人,现在西学盛行定是有它可取之处。
何老爷见大儿子需要器械,便同何温言说道:“改天你将需要的器械列出个单子,爹帮你去买来。这医院想盖在金宁哪儿,爹帮你将地买下来。”说完,何老爷又给大儿子夹了块肉。
一旁的何温阳看着眼热,只能用勺子扒着碗里的米饭。
“既然言儿现下无事,不如先来祖父的医馆帮帮忙。”何老太爷笑着捋了捋下颌的胡须,虽说孙子学了西医,却也不能忘本,这中医毕竟还是何家根本。“祖父还能再多教教你,也省得你弟弟整日拉着你出去玩。”
年仅八岁的何温阳只觉得受到了全家人的针对,默默地擦了擦眼泪。
饭后,何温言想起来他还从国外给爹娘和祖父带了礼物。
给何老爷的是一枚镶钻的翻盖怀表,翻盖内侧和表针上都镶嵌着细小的碎钻,何老爷向来喜欢这些精密的仪器,立即将何温言送的怀表贴身携带,替换下了从前的旧怀表。
何夫人得到的则是一条祖母绿项链,椭圆的祖母绿吊坠被璀璨的钻石和无暇的珍珠串联,看上去就很昂贵。这条项链被何温言从一个没落的英吉利贵族手中买下,上头的钻石都是从南非挖掘来的。
何夫人喜爱地将着串项链戴在脖子上,又有些担心地问大儿子这项链是否太过抢眼,不太适合她这岁数。
何温言却抚着何夫人肩膀,笑着说道:“娘,您这岁数哪里老啦?若只看外貌,外人还以为您是我姐姐呢!”
何夫人一面说何温言没规矩乱说话,一面被大儿子哄得开心收下了项链,准备下回同其他贵妇人聚会时戴着。
而何老太爷则收到一株足有几十年的西洋参,是美洲产的野山参。虽说与人参的药用有很大不同,但也是及其珍贵的。
何老太爷满意地收下了礼物,却见大孙子还呆在他这儿,没准备离开,便笑着问道:“言儿,可是有什么疑惑想问爷爷?”
何温言见祖父慈眉善目地注视着他,咬了咬唇才张嘴回道:“爷爷,当年您让我出国留学,学习西方的医术回来为国贡献。可我一朝回国,这大庆朝都成了前朝,现下虽是民国,国家却四分五裂。我这身医术又有何用处呢?”
“言儿,你狭隘。”
何老太爷笑着摇摇头,看着迷茫的孙子抚着长须说道:“北宋范公有言: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你虽不能为良相,使这天下太平,却能为良医,造福一方百姓。又有何不可呢?”
见何温言依旧似懂非懂,何老太爷接着道:“医者,仁术也。我们这些作大夫的,不过是以仁爱之心、中医之术治愈百姓罢了。你瞧这株西洋参,来到了我国就救不了人了嘛?你再看外头的百姓,剪辫易服从庆朝人变成民国人,难道就不是我国的百姓了嘛?”
何老太爷像儿时那般摸了摸何温言的脑袋,感叹道:“爷爷只愿你所学皆有所用,这一身的医术尽能造福一方百姓。”
“谢祖父教诲。”何温言恭敬地鞠躬行礼,一如儿时。
何老太爷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大孙子可以出去了。
待何温言离开,何老太爷关上了房门,独步来到书桌前。
红酸枝造的方桌正面雕着兰桂齐芳图案,兰花花瓶上刻着“平平安安”四个大字。何老太爷一手在花瓶处摸索,将最后一个“安”字按下去。
只见书桌侧面弹出一层隐藏抽屉,拉开抽屉,里头藏着一沓子书,封面均未题词。
这是何家世代相传的行医记录,里头既记录着几代遇到的疑难杂症,更记录着历代皇帝用过的药方子。因此向来是被何家先辈妥善收藏的。
何老太爷小心翼翼地取出这几本藏书,苍老的大手抚摩着早已泛黄的封皮,抬眼望向何温言离去的方向,心里有了几分成算。
第二日上午,吃过了早饭,何温言就被何老太爷带去医馆。
大清早来医馆看病的患者并不多,都是些小风寒小感冒,抓了几副中药就完事了。
何老太爷让何温言先柜台帮忙抓药,顺带着考考他的基础还剩多少。
“言儿,这桂枝的药性如何?”
“本草纲目中提到,桂枝味辛、甘,而性温。常用于风寒感冒,发汗解表,散寒止痛。又常佐以杏仁与半夏来应对风寒的咳嗽。但怀孕之人切忌服用,有堕胎的危险。”
何温言一面提着药戥子称了三钱桂枝,一面从容答道。
何老太爷听着何温言的回答,还算满意,面带微笑点了点头。他刚刚下的方子是来自伤寒论的桂枝汤,基于患者症状增减了剂量。
一旁坐诊的大夫听这俩爷孙一问一答,也觉得有趣,便问道:“何老,这可是您新收的小徒弟?”
“这是我的大孙子。小时候跟着我学了四五年的中医,后来去了海外学了西医。”何老太爷笑道,语气中却隐藏着骄傲。
“这老祖宗留下的中医不好好学,怎么跑到洋人那儿学什么西医呀?”
这位老大夫十分看不上洋人的医学,西医的产生与兴盛才不过短短几百年的历史,怎么可能比得上中医近两千年的传承与发展呢?
“李老,你这是固步自封。睁眼瞧瞧,这大庆朝都亡了,你咋还是□□上国的老观念呢?”何老太爷一听这糟老头说他孙子的不对,性子上来,就要和他掰扯个是非曲直来。“我孙子这是师夷长技,知己知彼,方能发展华夏医术。”
“洋人的坚船利炮是比我们厉害,可论起医术,西医可不见得比中医厉害。”李老大夫学了大半辈子的中医,自然不肯认输,低洋人一等。
就在俩老头吵得热乎,医馆门口又来了病人。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