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何温阳一直粘着哥哥进了何温言的卧室。

    这小泼猴进了房间便好奇地四处张望,见啥都稀奇:“平日,娘让我离哥哥的房间远些,不让我进来。说我笨手笨脚的,省得我弄坏了哥哥的宝贝们。”

    何温言在百宝阁上寻了处位置,将何温阳做的丑泥人放了上去。

    何温阳见哥哥真的把自个儿做的泥人放了上去高兴极了,可不一会儿他就被多宝阁上漂亮的八音盒所吸引。

    “哥,能给我看看你的八音盒嘛”何温阳抬头看着何温言,眼神中满是期盼,又夹杂着些许胆怯。

    何温言便将自己的宝贝八音盒取下来,拿给他:“你如果喜欢八音盒,明天我去给你买个新的。”

    何温阳满是稚气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笑容,然后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低下头一边拨弄着八音盒一边不好意思地说道:“爹说我从小没少弄坏钟表等机械,便不给我买这些精细的玩意儿了。”

    何温言看着傻气十足的弟弟,便忍不住想笑,猛然间想起自己还给何温阳带了礼物,转身从手提行李箱中翻出了一个彩色大铁盒。

    五彩斑斓的颜色顿时吸引了小孩子的目光。

    何温阳也顾不上还在唱歌的八音盒,三两步就跑上前去看那盒蜡笔:“哥哥。这是什么?”

    “彩色蜡笔。”何温言将这铁盒子递给了弟弟,“喜欢嘛?”

    “喜欢。”何温阳立即撬开了铁盒的盖子,里头五颜六色的彩色蜡笔露出头来,他抽了一支出来,在手头把玩。

    正当何温阳玩着蜡笔,何夫人就从门口进来,见兄弟二人相处得极好,便笑着说道:“刚刚老爷子才说道,这家中也就只有你哥能治的了你。你呀,小时候就喜欢粘着哥哥,这隔了五年还这么亲近。”

    何温阳被何夫人说得羞红了脸,他早忘记了小时候的事儿,可见着何温言便觉得说不出的亲近感。见何夫人还不停地打趣,便恼怒道:“哥哥待我可好了,还给我带了西洋画笔呢。”

    说着他挥了挥手头的彩色蜡笔,像是同何夫人炫耀。

    何夫人将小儿子的举动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她偷偷地用手绢掩住自个儿勾起的唇角,不让小儿子发现,省得他更加恼羞成怒。

    何夫人偷乐了一会儿,才对小儿子说道:“好啦,好啦。你就别烦你哥哥啦。你哥刚从海外回来,舟车劳顿正累得慌,你这小烦人精尽粘着他,打扰他休息。明儿个,你还要上学堂,早点回去睡觉吧。”

    “我今晚要和哥哥睡。”何温阳撅着嘴,不满地说道。他才不是烦人精呢。

    何夫人才不管小儿子乐不乐意,挥手招来了门口的傅妈,让她带何温阳回他自己的卧室:“就你那破睡相,就别打扰你哥哥了。”

    何温阳被何夫人一个劲儿的贬低,这才抱着彩色蜡笔不情愿地跟着傅妈回了房。

    刚撵走了何温阳,何夫人便掩上房门,拉着大儿子在床边坐下,一副有话说的样子。

    何温言见她迟迟不张嘴,便问道:“娘,有什么事儿吗?”

    何夫人酝酿了许久,才开口道:“今儿个薛家老太太来咱家上门问亲了……”

    何温言顿时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问道:“您和爹不会答应了吧?”

    “你爹娘才不会这么不靠谱呢!”

    “那就好。”何温言立即松了口气,他虽不认识薛阎罗,但能让姑娘家连夜定亲远嫁,这薛阎罗一听就不是什么善茬。

    “但是爹娘答应了薛老太太,你要去与薛霖约上几次会……”何夫人十分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

    “这主意是你爹出的。”何夫人立即祸水东引,将‘幕后真凶’何老爷供了出来,“你爹娘这不是不好回绝人家吗?你就去见上几面,到最后就说没相中。人家也不好为难咱们。”

    见何温言苦着脸,一言不发,何夫人便知道他不乐意,连忙哄上几句,才让大儿子点了头。

    “大哥!”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喊叫着推开门,跑了进来。

    “咋的?后头有狗撵你呀?跑这么快又不记得敲门。”说话的人一身藏青色马褂,领口大敞开,上衣褶皱耷拉着,样子看着十分不着调。

    男人此刻正低头认真看着桌上的财务报告。这是发电厂的负责人送来的,是关于采买火力发电设备一事。

    “喜事,大喜事呀。”王力也不在意他大哥的态度,正乐呵着。

    “说吧,是哪家姑娘瞎眼看上你了?”他抬起头,浓密的络腮胡掩盖了下半张脸,却让眉眼处显得更加俊朗坚毅,乌黑的眼眸深邃而又锋利,让被注视的人不禁战栗。

    “不是我的喜事,是大哥您的。”王力乐呵呵道:“老太太为你说了门亲事”

    “前些天不是才说亲失败嘛?咋又找了一户。”薛霖一听是他的亲事,顿时没了兴趣,低头继续看报表。

    “这回可大不相同了,老太太这回找的可是鼎好的人家。”王力说着举起了大拇指,嘿嘿笑着:“大哥,你猜猜是哪户?”

    “在这儿打啥哑谜呀?快出去。”薛霖被烦地挥手正准备赶人。

    “别别别,”王力顾不及卖关子,马上说道:“是何家。”

    “何家?哪个何家?”薛霖一时半会儿转不过脑来。

    “就是何老板家。老太太这回儿挑的,可是何老爷家的大儿子,据说还是个坤泽,前些年都在外留洋,这几日刚回国呢。”

    薛霖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王力口中的“何老板”真的是金宁城首富,何向山。

    他奶奶这回,还真是给他找了个不得了的人家啊。

    这何向山早年跟着商帮走南闯北。徽商生意满天下,做的却多是小本经营,何向山更是吃苦耐劳,从早些年里南北走商,一步步积累家底。后又眼光毒辣地将生意做到了洋货上,专门将昂贵的舶来品卖给有钱人家。

    许是见多了洋货侵占国货市场,何向山跟随南通张公开始兴办实业,在金宁郊外开设了不少工厂,凭借着早年与洋行的生意往来,倒是买到了不少机器。其工厂生产的绸缎布料甚至远销海外,更遑论何家拥有金宁城大半的商铺,可谓是富得盆满钵满。

    而何向山家中只有一位正室妻子,成婚五年才诞下一个儿子。何老板与何夫人将这个儿子视为心头肉般宠着,就连后来出生的小儿子都赶不上,可没想到是十来年后这大儿子竟分化成坤泽。

    指尖在采买设备的财务报告上敲了敲,薛霖大手摸着脸上的络腮胡陷入沉思。

    ……

    黄昏时分。

    薛霖从自家煤矿公司出来,骑着高头大马穿过东门大街。那标志性的遮面络腮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如同阴曹地府里的阎罗王,催得两旁的行人纷纷避让。

    钉了马掌的蹄子在青石砖上敲击出清脆的声音,在路人听来却如黑白无常手中的索命铃铛,街道顿时鸦雀无声。

    “哥!快跟我来。”

    谁家屁点大的孩子从一条巷子里钻了出来,腿上跑得飞快,没回过头看路,眼见着就要撞上薛阎罗的大黑马。

    小孩倏地转过头,迎面看见了大马,吓得一屁股墩儿坐到了地上,大叫出声。

    这一叫更是惊扰了黑马,大马扬起了前蹄,眼看马蹄就要落在孩子身上。

    两旁的行人立马遮住了眼睛,不忍心看到这血腥的一幕。

    这突然出现的小孩,也吓到了薛霖,黑马仰蹄险些将马背上的他摔下。

    薛霖拽紧了手头缰绳,将马头朝左一扭,马蹄一落掀翻一旁小贩的摊子。

    那小贩是卖簪钗首饰的,一时间珠花簪钗撒了一地。

    等何温言和下人们赶到时,就见这一片狼藉,弟弟坐在地上大哭。

    何温言赶紧上前抱起何温阳,在怀里哄了哄。

    “喂。”薛霖骑在高大的黑马上,俯视着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俏少爷,黑色的马鞭朝地面甩了甩,发出“啪啦”的声响,“看好你家的孩子,下回儿可就没这么好命了。”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何温言抬头对上了薛霖深邃的眼瞳,黄昏时的万家灯火映入他的瞳孔,幽深而又璀璨。

    说不清是吸引还是害怕,何温言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一转身,那人已经策马远去。

    跟在身边的下人们向小贩付了钱,包下了整个摊子的簪花。

    何温言抱着受惊的弟弟,带着人回了家。

    另一头,薛霖骑着马一路上慢悠悠地回家,可脑中却浮现了刚刚的小少爷。

    策马擦身而过间,少年身上的香味便在他鼻尖萦绕,挥之不去。那是一股清淡的幽香,带着微甜却不腻人。回味间又有股微涩的气息。

    薛霖猛地吸了口气,好似将鼻尖残留的韵味吸食殆尽,脑海中空白一片,恍惚飘然。

    待气味完全散去,他却有些怅然若失,少年的身影在脑海中再次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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