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何大管家被店小二截住了,他没想过跟着大少爷出来还要他来支付饭钱,身上便没带多少大洋。
结果摸遍了全身上下的银两,都没能将这顿饭钱填上。
一转眼,就看自家大少爷同薛老板说笑着走出了包间。
“大管家,怎么了?”何温言瞧着他面露焦急。
何大瞧了眼一旁的薛老板,才低声道:“大少爷,小的银子没带够。”
“那便报我爹的名字,让酒楼老板看在他那张老脸上,先欠下这顿饭钱。”
何温言倒是不怕丢脸,准确得说是丢自家亲爹的脸。
于是,何大管家照着吩咐向酒楼掌柜报了何老爷的大名,赊下了这顿饭。
大管家也有些尴尬,想着这笔钱还要回府找老爷报账,才能将这笔账抵上。
回府的路上,何温言和大管家叫了辆黄包车,可薛霖却偏要骑着黑色大马在一旁跟着,引得路上行人和街边摊贩都偷偷打量。
薛阎罗就在身旁,黄包车夫拉着车不知该快该慢,一张脸憋得铁青。
还是何温言发现车夫脸色不对,连忙对薛霖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也不知何大少爷下次何时才会再收薛某的请帖,我倒不如现在多看几眼,免得隔着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阿言。”薛霖理直气壮。
何温言自然知道薛霖派人送了多少回请帖,可都让他使唤下人打发了去。
“你若要找我,便直接去我家的医馆。不用差人去我家送请帖了。”何温言瞥了眼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薛霖,压低了声音:“不过,若是没事,就别来找我了。”
薛霖见他答应了,这才满意。
浓密的胡须掩住了笑颜,双眸却止不住地微弯,暴露了这人的笑意,被黄包车上的何温言瞧个正着。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傻样。
何大少爷一边腹诽,却没发现自个儿的耳根羞红一片,连带着双颊也染上红霞。
“你赶紧回去吧。”何温言挥手让他感觉离开,一马一车并排走会挡着路。
“那我先走了,下回见。”
薛霖调转马头,马鞭扬起,响起一串马蹄声,
何温言转头看去,只看见一抹藏青色的背影渐行渐远,再回头黄包车已经快到何府了。
“大少爷……”
“怎么了?”
何大管家眼瞧着大少爷同薛阎罗“眉来眼去”,摸了摸自个儿的兜,尴尬地笑了笑。
“大少爷,这车钱……”
何温言自然有数:“这点车钱,我来给吧。”
“欸,麻烦少爷了。”
等下了车,回了府,何大少爷正要去书房找何老爷麻烦,就被何夫人告知爹有事已经出门去商会了。
“我看,爹哪里是有事出去,不过是做了亏心事躲着我罢了。”
何夫人看着儿子没好气地抱怨自己的老爹,笑着劝道:“好啦,好啦。你爹就这德性。快看看,这是什么。”
说罢,何夫人递过一张请帖。
何温言接过一瞧,竟是自己舅舅派人送来,邀他去做客的。
“你舅舅知道你回了国,就让人请你去簌州玩。正好端午佳节也快到了,太湖上年年有龙舟比赛,可热闹了。”
何夫人的娘家就在簌州,父亲曾是簌州府的学政,专管学校与科举事务。学官一职虽受读书人敬仰,却又是一清水衙门,捞不到多少油水。更遑论清末时废除了科举选士制度,学政这一官职也名存实亡了。
如今何温言的外祖父也上了年纪,赋闲家中。
何夫人的哥哥,何温言的舅舅倒是没有官职,平日里管着家中的几家铺面。
“小时候,你外祖父和舅舅最疼你了,恨不得将你抱去做自家的孩子。”何夫人看着请帖说笑道,“我也有几年没回娘家了,正好这次陪你回去看看。”
说罢,何夫人便让傅妈替她整理行李。
“娘不同爹说一声?”
“他还能反对不成?”何夫人笑着挑了挑细眉。
于是,何老爷一回到家就收到了何大管家的报账和自家夫人要回娘家的消息。
报账的事情他倒是不在意,挥了挥手,让大管家去找账房取银子,自个儿转头去找何夫人了。
何夫人这时正同傅妈整理出行的包袱,将一件件时下的衣裳叠好装入布袋中。
“夫人。”何老爷推开房门,忙唤道。
眼瞧着妻子在整理衣物,他赶紧抢过来。
“为何闹得要回娘家?可是谁欺负你了?为夫给你出气!”
何夫人看着被夺走的衣服,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傻相公,又将衣物拿了回来,继续埋头整理。
“只是多年没回娘家,想回去看看罢了。”
“那我和夫人一同去簌州见见岳父。也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如何了?”
何夫人抬眸看了眼何老爷,笑道:“有言儿跟着我去就成。况且,我爹他老人家想见的是你的宝贝儿子,才不是你这傻楞子呢。”
说着这话,夫妻二人的思绪又飘回了从前。
想当年何老爷还没起家,只是一个经商的穷小子。走商簌州时,偶然间遇见待字闺中的何夫人,只一眼他便相中了眼前的女子。
情窦初开的傻小子花了重金,请了当地最有名的媒人去做媒。
他哪知自己看上的是学政家的大小姐,跟着媒人进了傅府,见了未来岳父傅老爷子。
傅老爷看着眼前的小子,第一句话便是问:“你身上可有官职?”
小子傻愣愣地摇了摇头,他就是一白身。
傅老爷眉头微蹙。
“那可考取了功名?”
小子接着摇摇头,他十来岁就不读书了。
傅老爷眉头皱得更紧了。
“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敢上咱家提亲。”何夫人的大嫂嘲讽道。
说罢,便想让下人将傅老爷赶出去。
还是一旁的何夫人起了恻隐之心,让人拦下了。
她记得眼前的这傻子,就是花朝节那天她同好友去踏青,在道旁遇上的买丝绸的商贩。
她瞧着他家的布料甚是好看,便买了一匹,没想到这人竟然送了她一朵绢花。
“店家好会做生意,是每位买布的姑娘都送一朵绢花吗?”
这傻子红着脸,支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何夫人簪上了那朵绢花,朝着卖布的小子笑了笑,这才同好友离去了。
谁能想,当日一见,这人竟让请了媒人上自家提亲来了。
“那你凭什么娶我女儿?”傅老爷子眼眸微眯,尖锐的目光审视眼前这小子。
“我,我愿用全部的身家迎娶小姐。”
傻小子直愣愣地说道,惹到何夫人莞尔一笑,倒是傅老爷子发火道:“你以为老夫是在卖女儿吗?”
老爷子拄着拐杖,站起身转身便要离开,挥手便让人赶走这小子。
“傅老爷,我会再来提亲的……”
傻小子一面被人推了出去,一面喊叫着。
傅家的众人嘲笑这人痴心妄想,将没想到这小子隔了几日竟然真的带着全部身家登门拜访。
傅老爷子看了眼手里的房契,这是傻小子的祖宅,又将它还了回去。
“像你这样身家的商贩,簌州城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个。还是那句话,老夫为何要将女儿嫁给你?”
“傅老爷,我会真心待小姐的。”直愣愣只憋出这一句话来。
“空口无凭,且人心易变。”说罢,又将人赶了出去。
就在众人以为这人不会再来时,这小子竟日日带着媒人拜访,时间久了媒婆都不愿意做这桩亲事,整个簌州城都知道有个外地来的商贩异想天开,竟然想娶学政家的大小姐。
到最后还是何老太爷出马,亲自去了趟簌州,替自家的儿子谈这桩亲事。
傅老爷子同何老太爷共谈一整日,才对这个小子有了好脸色,最重要的是,自家的女儿不顾老爹的阻拦,竟然同意了这桩亲事。
“想他这样傻乎乎的商人,以后怎么养家,供你过好日子?”傅老爷子想起这未来女婿半天说不出话的样子,天下怎么会有这般嘴笨的商人。
“他傻一些也好,没有那么多的花花心思,只听女儿一人的话就够了。”何夫人倒是觉得何老爷这般才老实。
瞧着心意已决的何夫人,傅老爷子和傅大公子只好恨铁不成钢地认下了这个女婿。
倒是何夫人的大嫂对这桩亲事,颇有怨言,她本想将这个傅家的大小姐说给自家弟弟的,背地里没少说何家夫妻的闲话,说什么这穷小子迟早会变心之类的。
可这桩婚事最终还是成了。学政之女下嫁小小商贩,让整个簌州城的人大跌眼镜。
但谁也未曾想过,这个小小商贩最后竟然成为了金宁城的首富。
于是,世人又纷纷改口,夸赞学政傅老慧眼视珠。
“想当年,你傻愣愣地在我家门口蹲了好几日。我爹实在看不下去,才请你进去。”
何夫人用手帕掩住嘴边的笑:“结果,你这傻子日日都来提亲,又天天被下人赶出去。被拒了好几回都没放弃。”
“那会儿,我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般顽固倔强之人。”
“虽一晃多年,我待夫人之心,同往日依旧。”何老爷同样面露温情,将何夫人揽入怀中。
那年花朝初见,心动之悸,犹记于心,多年陪伴,更添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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