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的官差接连在京城搜寻七日,都没能找到夜袭公主府的匪徒。

    林谓之等一众孔雀卫非常不解,府衙官差的搜寻力度他们也看在眼中,可以说,几乎是将京城里里外外全都翻了一个遍,但却没找到任何线索,这怎么可能?

    除却皇宫、六部等紧要办事处没有搜寻外,京城各大世家的府邸都光顾过,却仍旧没找到丝毫痕迹。

    “还有一个地方没去过,”林谓之突然开口,抬眸看向穆昭,轻声说道,“鸿胪寺。”

    穆昭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林叔已经猜到了什么,但想起近来的安排,林叔想到鸿胪寺似乎也并不奇怪。

    “鸿胪寺地方特殊,贸然查探,许是会引起邻国不满,”穆昭缓声说道,“林叔也不必着急,那歹徒身上伤势颇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死了,找到与否都不重要。”

    “殿下不想找到他吗?”林谓之问道。

    “当然想,”穆昭连忙道,“林叔,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忙质子的事,至于那歹徒,一时半会儿怕是不敢再来了,公主府现在很安全。”

    林谓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修养到第三日,被搭救回来的男子总算是醒了,刚能起身便使人搀着来谢恩。

    “云盛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书生模样的男子撇开身旁小厮,恭敬地行了一礼,只这一个动作,便叫他惨白的脸色愈发难看。

    穆昭望着来人,难得恍了下神。

    太像了。

    云盛虽受了重伤,又在病中,苍白的脸色却掩不住原本的好模样,眉若远峰眼如星,一身褪不去的书卷气,跟死去的徐文荣颇有些神似。

    只是相比起来,自幼体弱又处在病中的云盛,瞧着更能叫人怜惜。

    跪伏在地上的云盛突然咳起来,身子打着颤,摇摇晃晃,几欲倒地。

    穆昭恍然回过神,淡淡道:“起来吧,无事便回去好好养病,早日养好身子,才能参加科举。”

    云盛怔了下,望着穆昭再度行了一礼:“殿下大恩,云盛没齿难忘,待来日……”

    “可别说这些漂亮话,”穆昭打断他,眉眼间染着些许厌倦,“马车撞了人,府上出些医药钱也是应该的,早日养好身子早日离开,书生嘴里的意气话,本宫从来不信。”

    云盛呆住,良久才苦笑一声,对着穆昭的背影道:“是,云盛知道了,殿下放心,云盛不会再顶着这张脸来打搅殿下。”

    穆昭:!!!

    他竟然知道这张脸跟死去的徐文荣有多像!

    所以这也是一个有备而来故意碰瓷的黑心男人吧?这次是图什么?权势?富贵?仕途?

    莫非她瞧着真的很好骗???

    “对啊,昭昭你本来就很好骗嘛,”柳雪凝笑得喘不上气来,“京城权贵那么多,有哪家的夫人小姐像你一样?有权有势还有银子和自由,别说是一两个男人,纵使七八个,十七八个,咱也养得起。”

    穆昭满脸嫌弃:“养那么多男人作甚?养几头猪过年了还能宰了吃肉,便是养几只恶犬,也能看门护院。”

    不像男人,掏心掏肺养了那么久,最后还是会狠狠咬你一口。

    柳雪凝继续笑:“你又没养过,不若养着试试呗?一个不嫌少,七八个也不多。”

    穆昭不为所动,闷头自顾自的喝酒,柳雪凝出乎意料的挑了下眉,若有所思道:“昭昭,你这段时间可是遇上了什么人?总觉得你变了许多。”

    花溪楼男色众多,虽谈不上绝色,但以前穆昭来玩乐时,也少不了逢场作戏,可自从徐文荣死后,她便很少在意这些,甚至还觉得厌烦,避之如蛇蝎。

    这般姿态,总不能是为死去的徐文荣伤神。

    “倒也谈不上,”穆昭摩挲着微凉的酒盏,垂眸道,“一个不长眼的奴才罢了,你有来管我的闲心,不如将花溪楼好好整顿一番。”

    自前阵子有位罪奴私逃后,柳雪凝便张罗着重整花溪楼,托穆昭找人好好调|教一下楼里的护院。

    穆昭从孔雀卫中指了一个熟识的过来。

    “说起这件事,我倒是有个想法,”柳雪凝兴致勃勃的说道,“咱们楼里有琴师乐师,也有念过几本书的,勉强算是美色才情皆具,可唯独少了一两分刚硬,不如——”

    穆昭眼皮子跳了跳,制止道:“你也不怕玩脱了。”

    “不是还有你给我兜底儿吗?”柳雪凝笑起来,“我自是不敢玷污你的孔雀卫,只觉得把楼里那些公子哥儿好好训一训,紧紧他们的皮肉也无妨。”

    穆昭无奈的摇摇头:“你惯来是花样多的,随你去吧,只是孔雀卫就罢了,我帮你另寻他人。”

    柳雪凝自是应下。

    在花溪楼闲了大半日,穆昭才懒懒的起身回府,回程中,经荷香提起,她才发觉徐文荣已死了一月有余,再过两日,便该除丧了。

    “徐府有什么动静?”穆昭闭着眼睛问道。

    正在帮她捶腿的荷香手中动作一顿,忍不住笑起来:“殿下不知,徐首辅家热闹着呢,从前咱们驸……徐大公子没子嗣,二公子早就把徐府当做囊中之物了,眼下那婢女回去,虽是上不得台面的妾生子,却足以叫二房的人紧张了,正一心卯足了劲儿,准备生儿子呢。”

    徐文荣身为徐府嫡长子,虽无官职傍身,却也颇受徐首辅喜爱,他去世后,徐府上下都得服丧,不说日日茹素,但最起码的礼节和体面也该是有的。

    但很显然,徐文荣留下的遗腹子成了二房的眼中钉,引得徐府兄弟阋墙,后宅不宁,哪儿还有什么贤德可言,全然打破了徐首辅多年来的苦心经营。

    看徐府的热闹最是好玩,也最是有趣。穆昭难得起了几分兴致:“柳翠呢?”

    荷香有些可惜:“还好着呢,前几日倒是跌了一跤,喝了几贴安胎药,命大的很,眼下正被徐首辅盯着,二房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穆昭浑不在意道:“随她去吧,徐首辅在意的也未必是那孩子,比起一个不知性别出身不正的庶孙,徐府的名声显然更要紧。”

    徐首辅就两个儿子,嫡长子徐文荣尚了公主,次子即便品行上有些瑕疵,也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他怎么可能让二房的名声有损?

    荷香瘪瘪嘴,忿忿道:“殿下就是太心软了,要我说,咱就该上去插上一脚,让他们打得再热闹些,当初要不是先……”

    “有些话,你可以不说。”穆昭面色淡淡,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荷香,事情早已过去了,当年的事无人在意,更何况,那的确是一桩好姻缘。”

    荷香肩膀垮了下来,蔫蔫的,恰在这时,马车缓缓停下,外面传来不堪入耳的喧闹声。

    穆昭睁开眼,无奈的按了按眉心,有前两次被碰瓷的经历,她现下已懒得再出面了。

    “去看看,如果再撞了人……”穆昭气得想笑,“报官吧,本宫的银子是多,却也不想叫人当傻子戏弄。”

    荷香亦有些无语,匆匆下车去处理此事,半晌后却还是在马车外说道:“殿下,这次不是撞人,是淮南侯府的世子跟人起了冲突,对方被打得很惨,怕是快不行了。”

    淮南侯世子?

    穆昭努力从脑海里翻出一张陌生的脸,抬手挑开帘子,正瞥见被禁卫团团围住的双方人马。

    一方是趾高气扬的淮南侯世子,一方是凄凄惨惨的……乌曜?!

    穆昭:“……”

    总觉得回来后,事事都变得不太对劲,尤其是乌曜,从前八面玲珑藏得严严实实,现在却主动把身份暴露在她眼前,他到底又在打什么主意?

    是偶然吗?那肯定不是!

    敌国质子被统一安排住在鸿胪寺,虽说并没有特别限制,但却都格外识相,一个比一个低调,鲜少跑出来惹事。

    现在乌曜跑出来,无故被人羞辱打伤,还恰好撞在她回程的路上,说其中没有阴谋算计,穆昭打死自己都不信。

    所以这狗东西又想算计什么?她的命,还是她的权势?暗的不行,来明的?

    穆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怒火,只恨不得下车亲自再踹上两脚,她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竟然叫这种人盯上。

    淮南侯世子忙行了一礼,恭敬道:“长公主殿下万安,挡了殿下的路实属不该,我这就叫人把他拖远些。”

    早干什么去了?当街殴打敌国质子,往小了说是淮南侯府的事,往大了说,那可就是大魏与大梁的国事。

    穆昭冷着脸,视线偏了偏,落在旁边的乌曜身上,他大抵是真挨了一顿打,又扯动了未曾愈合的伤口,泥尘伴着血渍染满衣衫,连那惯来精心养护的脸庞,都挨了一拳,微微发肿。

    还真是舍得下本钱,为了这一遭,值吗?

    正想着,穆昭忽然对上了他的视线,那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朝她看来,毫不遮掩。

    一瞬间,那早已被她决意舍弃的过往,如同清溪中的游鱼,拼了命的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知道自己颜色好,也有无数人曾这般热诚坦率的看向她,但唯有一人的目光叫她红过脸。

    而眼下,那仅剩的一点心思也早已消磨殆尽。

    是了,同一个人,同一双眼,同样装出来的感情,又怎么会不一样?

    穆昭没了兴致,放下车帘,淡淡道:“世子请便。”

    淮南侯世子松了口气,脸上带着喜色:“是,恭送长公主殿下。”

    “等等!”

    熟悉的声音带着嘶哑,不断朝着马车靠近,下一瞬,锐利的刀剑相击声响起:“退下!”

    “请长公主殿下出来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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