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公主府里,灯火通明。
云盛望着眼前如小山般的各类珍品,脸色愈发无奈,这几日他收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光是上好的绸缎便能铺满整片院子,价值万金的砚台、宫中御|用的紫烟墨更是数不胜数。
然而堂而皇之的收这些东西,他实属心中有愧。
“这些太贵重了,”云盛低声解释道,“殿下不必如此浪费,云某低贱之身,配不上这些东西。”
穆昭满脸不在意:“给你就且收着,你如今可是我府上的公子,吃穿用度自然要跟上。”
云盛无奈:“只是、只是做戏而已……”
“该怎么宠幸男人,本宫比你有经验,”穆昭抬手打断他,指尖捻着一枚棋子,“有这纠结懊恼的功夫,不如陪我手谈两局,提前摸摸底。”
云盛无奈的笑了下,走过去,望着纵横凌乱的棋盘,沉默下来。
穆昭随意挑了颗位置,落子,精美娇美的面容上维持着一如既往的高冷华贵:“该你了。”
云盛捏着棋子在空中踟蹰。
穆昭突然说道:“你是个聪明人,想来也能看出本宫在棋盘上的深浅,先前那番话我想了又想,总觉得受之有愧,索性便与你明说了吧。”
云盛抬眸:“长公主请讲。”
穆昭脸上露出一丝浅笑,盈着水汽的杏眸清澈透亮,却又格外认真。
云盛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背。
“我与徐府算不上有仇,也没指望扳倒首辅大人,但见他不得意,我总是高兴的,若能让他在仕途上受挫,那自是更好了,但有一点,”穆昭顿了下,“我不会插手朝政,至于朝中人员变动,哪个权臣死了,哪个权臣落马了,与昭阳长公主一丁点儿的关系都没有。”
即便她有所怀疑,心中存着几分怨气,也不想主动在岌岌可危的手足情中划上一刀。大魏江山是镇北王拼命守住的没错,但却不止他一人,还有万千大魏兵卒,无数大魏百姓,她断然不会用父王血染的功绩,来为自己讨好处。
云盛点点头:“云某知道。”
“还有一点,”穆昭轻描淡写道,“云公子要把握好分寸,读书人矜贵,莫让荣华和权势遮了眼,做出些自降身份的蠢事。”
云盛一怔,微微垂下眼帘,苍白的脸上挂着浅笑:“好。”
鸿胪寺,谢云阁中。
宫里前来慰问的太医刚走,冯睿便从角落里出来,小心翼翼的望着面无表情的乌曜。
“主子,有什么不对吗?”冯睿说着,立刻着手检查桌上的礼品和药材,从腰间拔出银针一一试探。
乌曜皱了下眉:“最近很频繁吗?”
“什么?”冯睿没听明白,下意识道,“主子您跟淮南侯世子当街起了冲突,又被昭阳长公主搭救,宫里让太医过来,也是全了两国礼节。”
自他选择露面的那一刻起,过去数十年的准备都已废了大半,他必定会被魏皇盯上,但乌曜心中却没有丝毫悔意。
“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乌曜闭上眼,语气平静,“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再跟那边联络。”
冯睿慌了一下,连忙点点头,发愁极了:“主子,这可怎么办是好?一旦……”
乌曜摇摇头:“不是宫里的人。”
这段时日他早有察觉,但对方却做得很隐蔽,直到昨晚他夜行出门,才发现了些许痕迹。
那些人,论身手,比宫里的禁卫要厉害得多,论行事风格,远比不上魏皇的私兵狠辣。
“不是魏皇?”冯睿松了口气,下一瞬又忐忑起来,“可是主子,咱们一向低调很少惹事,除了魏皇谁还能有这样大的胆子?难不成是昭阳长公主?”
淮南侯世子是一介纨绔,文不通武不精,当街闹事有一两分胆量,却万万不敢派人潜入鸿胪寺。
至于其他人……他主子也只招惹过昭阳长公主。
这番话刚说罢,乌曜的脸色便不大好看,语气沉沉:“她向来不喜欢掺和这些事,不必你来猜疑。”
冯睿:“……”
呸,就他嘴欠,挨了两次骂还不长记性!
但是说起来,他家主子演戏演得也太入迷了,在私底下都这般维护昭阳长公主,那样一个无德无状心狠手辣的女子,如何配得上?
他正想得入迷,就见眼前递来一包药粉,乌曜冷淡的声音响起:“给姓云的吃下去。”
冯睿捏着药粉陷入迷茫,如今云盛已经在昭阳长公主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即便投毒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处?
如果昭阳长公主再看上其他人,难不成主子还能把世间男子全都杀光么?
没救了,主子真的没救了!
冯睿脸上的表情太刺眼,乌曜没说两句便将他赶了出去,闭上眼靠在软垫上,心神疲惫。
盯着他的人,真的会是来自公主府吗?
可是……为什么?
不论是在花溪楼的相处,还是在街上说的那番话,都没有任何纰漏,昭昭为何会突然怀疑他?
只是因为他留下的线索吗?这一次,他并未可以掩饰自己的身份,甚至有想透露给她的念头,但她却似乎并不准备给他机会。
这不是他熟悉的昭昭。
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一步一步演变到这种地步?
乌曜想不明白。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关于昭阳长公主的绯色传闻愈演愈烈,甚至有戏班子将云盛误撞马车的桥段改写,在坊间掀起了又一波热潮。
大魏皇室血脉稀薄,新帝登基三年,后宫空荡荡的,尚未开始大选,而穆昭身为长公主,又刚死了驸马,自然免不了被私下议论。
更妙的是,长公主并无隐瞒或避嫌的打算,行事大大方方,养面首也极其用心,流水般的银子花出去,原有的些许微辞也都消失不见。
甚至于用心到,云盛前往白鹭书院念书的第一日,长公主非但让府上马车亲自去送,在傍晚时还亲自等在门口,接他回府。
区区一个云盛何德何能,竟让长公主殿下做到如此地步?那可是连徐驸马都未曾享受过的待遇。
白鹭书院的学子们五味杂陈,不知该羡慕还是该嫉妒,可明明……明明他们本该唾骂云盛没有文人风骨,攀附权势!
饶是当事人云盛也未料到会是如此结果,没有万人所指的唾骂,没有谨小慎微的姿态,这般毫无顾忌的接受百姓审视,连他都自叹弗如。
“殿下此举,还真是……”云盛清秀而苍白的面容上挂着唏嘘与感慨,穆昭兀自笑了声,坐在马车上朝外看去:“无他,是比旁人多了些经验。”
想起曾经做下的种种蠢事,穆昭懒散的靠在软垫上,兴致少了一大半。
即便打定主意不再念着过去,可每每想到便如鲠在喉,像是一根拔不掉的骨刺,叫人生厌却又无可奈何。
唯有有朝一日,和着血肉与痛楚,以岁月为盅,记忆做棒,一点点将它碾碎磨平,方能彻底平息。
云盛顿了下,望着心不在焉的穆昭,低声道:“得殿下的青眼与真心,是驸马的荣幸。”
穆昭嗤笑一声,没应。
云盛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睑,不是徐驸马,还能是谁?他可从未听闻,长公主还对何人动过凡心。
“既出来了,便不要浪费这大好时机,”穆昭漫不经心道,“前面的望月酒楼,正是徐家二房在背后做东。”
云盛含笑应下:“一切单凭殿下做主。”
马车在望月酒楼前停下,云盛率先走下马车,拢了拢身上的衣袖,转身去扶穆昭。
云盛身子弱,人也瘦,显得指节愈发纤细修长,伴着白皙而分明的骨节,竟平白多了几分惑人的意味。
穆昭虚虚的扶了下,很快撒手。
云盛依旧笑着,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边,缓步走进酒楼。他今日穿着白鹭书院的学子衣袍,身形本就与徐文荣十分相似,再加上婢女的刻意妆扮,原有的七八分相似竟成了九分,打眼猛地一瞧,竟恍若驸马复生。
刹那间,酒楼中无数道目光朝他们看来,穆昭神色坦然,云盛脸上挂着浅笑,相伴着走向二楼雅间。
上楼梯时,穆昭脚步微顿,凭着直觉朝下方看去,果真发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穆昭耷拉下嘴角,迅速收回视线。
云盛目光微转,下一瞬,他突然咳了起来,愈咳愈烈,咳得脸色惨白,身子都跟着晃了晃,险些跌下楼梯,被穆昭一把扶稳。
“殿、殿下……”云盛断断续续的想说话,被穆昭截住:“先别说话,荷香,去取蜂蜜枇杷水来。”
她又递出一张帕子,紧接着,云盛取帕子的手落空,穆昭顺势抬手帮他擦了擦嘴角,目光专注温柔,动作流畅而自然。
显然是不知道私底下给他擦过多少次了!!!
楼下的乌曜气得脸色黑沉,手中的茶盏悄然碎裂,泡开的茶叶伴着茶水撒了一身,可他却无暇顾及。
他很确定,刚才那狗男人就是故意的,故意装柔弱骗得昭昭信任,还偏选在人前秀!
完了。
他好像遇上对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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