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酒楼中,相比于乌曜几乎杀人的冰冷视线,其他人看过来的目光就和善多了。
原以为那只是莫须有的传闻,如今看来倒是极为真切,昭阳长公主在驸马爷死后,竟真找到了一个替身!
一个几乎一模一样,且比驸马爷还要被珍视怜爱的替身!
“还好吗?”穆昭倒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脸上带着几分关切,“如果身子不适,咱们可以改天再来,到底是身子要紧。”
云盛轻轻摇头,苍白的面容上露出笑意:“我没事,殿下不必紧张,早在来京前我便听过望月酒楼的名气,今日既然来了,不见识一番实属可惜。”
“我们来日方长,倒也不急在一时。”穆昭安抚道,“既然你有兴致,见识一番也无妨。”
“多谢殿下……”
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此时酒楼中十分安静,这番对话叫附近的食客听得清清楚楚,乌曜自然也不例外。
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二字来形容。
“没想到长公主待那穷书生这般上心,我瞧着甚至比咱前驸马爷还得宠。”
“可不是么,徐家那位驸马瞧着老实,还说什么才高八斗,可私底下连外室和外室子都弄了出来,实在是……”
“早知长公主好这一口,咱们也去念些书。”
“还是那穷书生的命好,偏长了一张那样的脸,他不受宠谁受宠?”
食客们纷纷小声感慨着,既羡慕那穷书生的好命,又觉得五味杂陈,如她们长公主这般重情重义的女子,实在是世间少有。
冯睿也看得眼热,小声嘀咕道:“早知有这么好,主子,我也该去试试,说不准还能帮您打探消息,一举两得……”
乌曜面无表情的朝他看过来,冯睿打了个哆嗦,立刻闭嘴。
是了,这等好事连主子都没抢上,哪里轮得到他?
得先把这姓云的家伙毒死再说!
冯睿低头摸了下腰间的药包,转瞬消失在酒楼里,乌曜平静而淡漠的换了新茶盏,满脑子都是后悔。
他为什么没能早点动手!!!
为什么没能早些识破这狗男人的诡计!读书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昭阳长公主待驸马情深义重,不惜宠幸替身……他一个字都不信!
片刻后,冯睿满脸兴奋的跑回来:“主子,成功了,您离公主府又近了一步!”
乌曜依旧一脸淡漠。
“还、还不走吗?”冯睿小心翼翼地问道。
毒药都下了,再不跑路,待会儿云盛毒发身亡,昭阳长公主生气追查,他们可一个都逃不掉。
以他们的身份,还没有张狂到这种地步的资本……
乌曜闭上眼,不想理他。
冯睿自讨没趣,只好姗姗闭嘴,而没让他等太久,二楼已经传出了异样响动,脚步杂乱,听起来十分慌张。
完了,这下彻底跑不掉了!
冯睿心神紧绷,一脸焦灼的看向自家主子,而乌曜却懒得给他一个眼神,自顾自的斟了碗茶。
没错,刚刚他又不小心捏碎了一只茶盏。
连冯睿都想过要当街毒杀云盛,而他却破天荒的没下狠手……这委实让他无法接受。
酒楼跑堂的伙计匆匆下楼,神色仓惶,不少食客担忧的问起缘由,冯睿立刻竖起耳朵偷听:
“没什么,不碍事的,大家放心吃,许是云公子身子娇弱,喝了盏凉茶有些腹痛,算不得什么大事。”
小二安抚似的话语叫冯睿无法接受,他看向乌曜:“主子,那药……”
竟然不是毒药吗?
只是简单地腹痛???
乌曜莫名心梗,索性闭上眼不去看他的神色,语气冷淡:“到底是谁给了你敢当街杀人的错觉?”
自然是……他主子啊!
冯睿不敢吭声,却又莫名觉得很委屈,合着他吭哧吭哧跑去下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而真相却是只让对方闹了次肚子?
与此同时,穆昭也觉得很离谱。
望月酒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招牌酒楼,不论是菜色还是质量都极为可靠,同样的食物她用了无恙,但云盛却莫名腹痛,实在是有些奇怪。
纵使望月酒楼的背后东家是徐家二房,可她那位小叔子,应该不至于蠢到对她下毒吧?
穆昭眼皮子跳了跳,,又看向脸色惨白的云盛,真情实感的说道:“委屈你了,太医马上就到。”
“别,殿下……”腹部传来的剧痛让试图站起来的云盛又坐了回去,他有气无力的扶着桌子,“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殿下,我的身体……没什么大碍。”
穆昭:“……好,随你。”
来望月酒楼是早在计划之内的,把云盛这张与徐文荣七八分相似的脸怼到徐家眼前,试探摸底的同时也再加一把火。
虽不知云盛为何要针对徐府,但今日来望月酒楼的目的已经实现,静待徐府反应即可。
云盛腹痛难忍,身上气力全无,站都站不稳,穆昭索性叫来随行的禁卫,将他背回马车,匆匆赶回公主府。
太医已经等在府中,迅速帮云盛诊了脉,但脸色却十分古怪,欲言又止的看向穆昭。
云盛和穆昭皆是一头雾水。
穆昭捏了捏眉心,率先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可是有人对他下毒?”
老太医摇头。
“阮大人,您请直言,”云盛有气无力道,“不论是何种结果,云某都接受。”
他因早产而留下顽疾,十几年来无一日不在接受病痛折磨,早就接受了活不长的命运,可没能在死前报仇……他实在不甘。
老太医捋了把胡子,嘴唇嚅动着,最终朝穆昭拱了下手,低头道:“殿下,云公子并非中毒,望月酒楼的饭菜也没问题,只是……”
穆昭松了口气,但下一秒,老太医的话叫她浑身僵硬。
“云公子体弱,身子也虚,还得好好将养着,日后恐怕……恐怕不利于房事,如若太过放纵,有性命之忧。”
穆昭:???
好大一口黑锅!她明明碰都没碰!连小手都没摸过几下!
云盛苍白的脸色瞬间爆红,眼神躲闪,无奈又无语:“我、我、我从前不这样的……阮大人,这……殿下我……”
“无妨,”穆昭轻咳一声,大度极了,“好好养着便是,本宫可不是那等急色的人。”
云盛:“……”
老太医执笔写下两张药方:“除却医治的方子外,这还有一张药膳的方子,可以用来日常温养,但在身子彻底痊愈前,最好不要行房事。”
穆昭&a;云盛:“……”
饶是穆昭脸皮再厚,此时也忍不住红了脸,云盛对上老太医打量又怜悯的目光,如鲠在喉。
好不容易送走了阮太医,穆昭去而复返,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云盛。
云盛好不容易消下来的脸色再次爆红,支支吾吾道:“殿下别误会,我……”
“不必解释,”穆昭说道,“本宫不介意。”
云盛:“……此事必有蹊跷。”
穆昭脸上笑容淡去,漫不经心的点了下头:“你好好养着就是。”
经望月酒楼这一遭后,昭阳长公主找了替身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便是徐广庆想装看不见都难。
不提满朝文武,便是守门的更夫,赶车的马夫,看向他的眼神都很不对劲,就差把“你们徐家真不知好歹”几个字写脸上了。
上朝途中,徐广庆坐在轿子里,无意中听到外面有人议论道:
“长公主对驸马可真是爱得深,死了也要寻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宠着,再想想徐家那小子曾做过的事,实在是……唉!”
“要我说啊,徐府可真是不讲究,得了长公主青眼还不珍惜,儿子跑去养外室,爹也纵着外室子,还如珠如宝的护着……都说徐首辅家世清贵,素有德行,我看也不过如此。”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以为徐广庆这首辅之位是怎么来的?如果没有跟昭阳长公主的这门婚事,没有一个好儿子,首辅之位可没那么好拿。”
“竟是如此……”
徐广庆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即便当年有这门婚事的推波助澜,他才能如愿以偿登上首辅之位,可把他这些年的功绩抹得干干净净,说成是卖子求荣的蠢父又是什么道理?
连日来诸如此类的传言愈演愈甚,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名声彻底毁掉,这让他如何能忍得了!
早朝时,对上同僚们的各色目光,徐广庆又是憋了一肚子火气,却不好当众撒出来,险些把自己憋出了内伤。
待早朝结束,徐广庆迫不及待的求见皇上,上前诉说委屈,谁料他还没起话茬儿,就被穆西沉堵了回去:
“徐驸马可真是好手段啊,纵使死了也让阿姐念念不忘,不惜自己的名声寻了面首,也不知徐大人究竟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好儿子来?”
什么叫他养出了好儿子,才叫长公主念念不忘?他儿子是出身名门的正经人!
徐广庆只觉得满腹委屈化作堵心石,压在心头,憋了半晌才道:“皇上说笑了,犬子略有薄才,得长公主垂怜是他三生有幸,只是长公主这般……确有几分不妥。”
“哦?”穆西沉望着他,“有何不妥?徐大人有什么话直言即可,驸马虽然死了,可你也算是阿姐半个长辈。”
一个“阿姐”,一个“驸马”,孰轻孰重早已了然,或许在登基三年的新帝眼中,从未在意过死去的驸马爷。
徐广庆恭敬的躬身,掩住眼底的一片厉色,缓缓道:“臣不敢当,只是犬子尸骨未寒,长公主便纳了新欢,实在是有碍皇室清誉。”
“徐首辅,听闻令郎府上喜事频出,等明年驸马忌日时,他那几个侄儿怕是能同去拜祭,”穆西沉眼底含笑,“徐府就热闹些,不像阿姐一个人,连小厮都用不得了。”
“首辅大人,不若你跟朕讲讲,这又是何道理?不知哪本典籍上讲过?”
“……”
自身不正,有何脸面来教训别人?想起府上那不争气的次子,以及惯来会争风吃醋耍小心思的二房一脉,徐广庆便觉得无比心累。
这一次,他只能闷头认栽。
徐广庆灰溜溜的告辞,太和宫里,穆西沉的脸色瞬间黑沉,捏在指间的朱笔断成两截。
“一个卖子求荣的混账东西,也敢这么编排阿姐!袁洪!”
“奴才在。”袁洪恭敬的行了礼,垂首说道,“回皇上,长公主对那云盛并非有意,只是在外亲近几分,才惹出了闲话。那云盛身子弱,昨日长公主接他回府后,还请了太医诊脉。”
穆西沉按了按眉心:“阿姐很少对人如此上心。”
且不说金银珠宝,那白鹭书院的名额便是万金难求,京城有多少世家子弟想去而被拒之门外,但从来不滥用权势的阿姐,竟为云盛专门宴请了山长,换来一个名额……这份心思,连他都觉得心里泛酸。
袁洪连忙道:“驸马爷刚去不久,长公主一个人住在府上,难免无趣,找一两个人解闷也是有的。”
只是解闷而已吗?
穆西沉闭上眼,指尖摩挲着书案上的宣纸,似乎又想起了那日月光锦的触感。
他很清楚,阿姐跟徐文荣之间没有感情,只剩怨怼,找人做替身更是无稽之谈,怕只是逢场作戏找些乐子,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接受。
那是他一个人的阿姐,是从小到大,始终陪在他身边,永远护着爱着他的阿姐,凭什么要对另外一个男人用心费神?
“云盛那边——”
“皇上放心,阮太医说了,那云公子不知误食了什么,短时间内怕是有心无力了,得好好养着,他可绝不敢亵渎长公主殿下,”袁洪顿了下,又道,“咱们长公主也不是那么不挑嘴的人。”
是了,与徐文荣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只怕阿姐见到就会恶心,又怎会碰他?
穆西沉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颔首道:“林谓之那边呢?宫里禁卫不当用,连他们想做什么都没看出来,袁洪,依你看呢?”
袁洪心神一凛:“奴才不知,但林指挥使想做什么,还要看长公主的心思,皇上全然不必担心。”
“是啊,”穆西沉叹了一声,低声呢喃道,“可是阿姐的心思,朕也渐渐摸不准了呢……”
鸿胪寺,谢云阁。
乌曜足足做了几日的心理建设,才向冯睿打听起公主府的消息,以及关键人物,云盛。
云盛那般状况,算算日子,也该被扫地出门了。
乌曜等着听好消息,而冯睿却一脸颓丧道:“哪儿有什么消息,那穷酸书生格外得长公主欢心,只闹了次肚子,长公主便请了太医过去,还从宫里找来了御厨,上好的药材日日供着,千金难买的贡品日日吃着,谁见了不说一声羡慕。”
“……就这?”乌曜不敢置信,难道云盛都中看不中用了,昭昭竟还宠着他?图什么!
难不成还图那张死人脸吗?!
呸!他早就该刮花那狗男人的小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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