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洗澡,速度还是很快的。苏黎头上罩着个毛巾,胡乱地擦了一通。
他所在的,是位于客厅一侧的次卫。而南缨去的,是在卧室一角的主卫。两个离得挺远,但因为屋子太静了,这里又没几面隔音墙。所以但凡有一点儿响动,都听得格外清晰。
这不,苏黎一脸懵逼的听到,从另一侧忽然传来一阵巨响,伴随着东西噼里啪啦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一句愤怒的女声:
“哎呦!卧槽!”
苏黎叹了口气,扯下头上的毛巾,跑去主卫的门口,敲了敲门。
“南缨,你穿衣服了吗?”
里面半晌才传来动静儿,南缨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
“穿了…………”
“哦,那我进去了。”,苏黎推开卫生间的门。眼前的场景正如他所料,南缨扶着腰坐在地板上,周围是一堆横七八竖的瓶瓶罐罐。
而南缨呲牙咧嘴的抬起头,声音十足委屈:
“我摔到尾巴骨了……”
平心而论,南缨家的浴室设计没什么问题,挺防滑的。里面大概二十平的面积,里侧是浴缸和沐浴间,外侧是洗手台。
和整间屋子一样,这里也是灰色调的。墙壁和地板,都是大块的灰色大理石,纹路像极了烟雾,有种冷淡的美感。而且沐浴的那一侧,地面都做了防滑处理,绝不会摔得四仰八叉。
但估摸着设计师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把整间浴室搞得都是水。还在离门口一步之遥的地方,华丽丽的摔倒了……
苏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扶着南缨的胳膊,把她架起来,小心翼翼地往外面走去。
南缨一瘸一拐的,却指了指客厅,说道:
“把我放地毯上吧。”
她的头一甩,几缕湿透的发丝就打到了苏黎的身上。苏黎靠得太近,便无可避免的,闻到了一阵清香。他往后拉开了些许距离,沉默了一下,才问她:
“你去地毯上干嘛?”
“不然呢?”,南缨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一眼,拉长了音调:“不然咱俩去床上聊聊?”
不远处,就是一张偌大的床,灰色的真丝床品、大大小小的靠垫抱枕……总之,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很适合窝在上面,一睡不起……
苏黎神情呆滞的看了眼那床,终于认命似得,连拖带拽的把南缨放在了地毯上。
南缨换了个姿势,舒服的趴在了地毯上,整个人变成一滩烂泥。末了,还微微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神,从下而上的望着苏黎。
苏黎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只因南缨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他养的那只军犬‘跳跳’。都是把爪子窝在身下,下巴枕在地上,再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无辜的眼神。
唯一的区别,就是军犬生得体型魁梧,就算是趴着,也显得十分雄壮。但南缨一米七的个子,却愣是趴出了软体动物的感觉,让人哑口无言。
南缨自知现在的形象不雅,但她的尾巴骨疼得厉害,得休息会儿才能坐起来。看看墙上的挂钟,才指向五点二十分……
南缨犹豫了一下,柔柔的出声,充满期待的问道:
“你会做饭吗?我饿了。”
“不会。”
“不可能啊!”,南缨哀嚎:“你是无所不能的武警啊!”
“我……真的不会……”
南缨翻了个身,叹了口气:“你怎么能不会呢?算了,帮我拿两袋零食吧,就在那个柜子里。哦,还有冰箱里的冰啤酒!多谢多谢。”
南缨的语气,竟然让苏黎心里泛上一阵心虚,似乎他不会做早餐,真的是个莫大的错误!就此光荣的武警形象坍塌,变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米虫……
于是,带着这样淡淡的一种‘愧疚’,他真的乖乖的去拿了零食,俯身放在了南缨身边。
许是衣服的缘故,让苏黎看起来少了些平时的凌厉,反倒像个阳光大男孩儿,透出一股软萌可捏的气质。尤其是裤腿短了一截,吊在腿上,约莫有些滑稽……
南缨抱着一个靠垫,抬头看着他,笑得两眼直冒星星:
“这衣服是给我未来男朋友准备的,但没想到我男朋友这么高。180的尺码,竟然短了这么大一截!”
闻言,苏黎弯了下嘴角,然后极快的递过去一个眼刀,喝道:
“正经点儿!”
训兵训惯了的连长,威严起来,还是很有气势的。尤其是那个眼神,带着三分霸气、七分严肃,看得南缨心头一热,不自然的别开了脸,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摊开手,无所谓地笑了笑,说:
“品牌搞活动,情侣服买一送一。你看我身上这件,好看吗?”
好看,但苏黎不能这么回答,于是他沉默了。
南缨倒没在意,抄过一罐啤酒,‘哗’的一声拽开拉环。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然后满足的眯了眯眼睛,嘴角弯弯,像只餍足的小狐狸。
她又吞了几口,见苏黎还站在原地,就举着啤酒冲他挥了挥:
“连长,来坐呀!”
彼时远处的天空透出一点晨曦,微冷的白色光线,从整面的落地窗透了进来,照在南缨的身前。
前方是零零散散的画具,一副未完成的油画,正歪斜着倒在画架上。上面的颜色张扬,线条凌厉,有着极强的视觉冲击。
而南缨坐在巨大的灰色地毯上,盘着腿,笑得眉眼融融。
她手中举着的冰啤酒,甚至在阳光下,折射出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苏黎的胸口,蓦地泛上一阵暖意。虽明知前方是一片亟待拯救的荆棘,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坐了下去,还拿起一瓶果汁,和南缨碰了碰杯。
他有些预感,觉得南缨有话要说。
南缨虽然经常喝得烂醉,其实酒量很浅很浅,不是什么资深酒鬼。一杯冰啤下肚,头就开始有些晕乎。但她一贯喜欢这种昏昏沉沉,脑子里都是木的,不必再有旁的心思。
都说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是顶好的事情。但太过聪明,就意味着心思太重,会把一件事翻来覆去的想,难以解脱。
而麻痹心思的唯一方法,似乎就剩下喝酒了。
南缨又拆了一罐啤酒,抱着膝,目光淡淡的望着前方:
“你知道我为什么特别喜欢军人吗?”
苏黎很配合的摇了摇头。
“因为我爷爷是退伍军人,解放军,通讯兵。他老说自己爬电线杆子特别快,我小时候老不信。”,南缨把头转过来,歪着头,若有所思的看着苏黎:
“我爷爷就是个普通的大头兵,很穷。奶奶又去世得早,家里就剩我爸跟他相依为命。家里揭不开锅,我爸没钱娶媳妇儿,就干脆下了海,去深圳打工……后来还真的混出来了,娶了我妈、在北京买了大别墅,请我爷爷过去住。但他喜欢老家,住了一个月就嚷嚷着搬回去了。后来我出生没多久,爸妈就离了。那会我大哥都十岁了,上寄宿学校。我大姐七岁,被送到温哥华养病……我爷爷心疼我,就把我领回了老家,说好上小学再送回来……”
南缨的语气有些怅然,淡淡的,像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但她顿了片刻,语气里,忽然有些怀念:
“老家在南方山村,山清水秀,特别特别美……门前就是一条大河,我爷爷天天去钓鱼。我小时候挑食,吃鱼只吃鱼籽!我爷爷惯着我,就天天去钓有籽的鲫鱼……但那会儿,大家都没什么环保的概念,把山上都垦了荒、种了粮食。可是南方多雨啊,有一年下得特别大,就忽然,来了泥石流……”
听到这里,苏黎几乎已经猜出,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他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瓶子,另一只手举了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去拍下南缨的肩膀。
“当时是半夜,听到动静,已经来不及跑了,跑也跑不掉……我爷爷把我挡在了身下,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爷爷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缨缨别怕,会有解放军叔叔来救你。要乖,要听话。’”
南缨的眼里,无法控制的,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她哭得没有声音,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苏黎终于凑近了些,手落在她的后背上,轻轻地拍着。
而南缨,却好似忽然从梦中惊醒,方才的那种仓皇都尽数消失。她盯着苏黎,视线却越过了他,不知在看何处的虚空。而方才淡漠的眼里,涌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嘲讽,淬了毒、开了刃。
她说:“我被救出来的第二天,我继父的秘书就赶来接我了。他说我爸放弃了抚养权,所以从今天开始,我要去江家生活了。那时我不太明白,后来终于想通了,我爸是在怪我……”
如果没有她,爷爷或许不会执意住在乡下。那里虽比不上大城市的声色犬马,但是环境好、也自由。小孩子待在那里,就感受不到城市压抑的空气,眼里只需要盯着面前的一餐、一鱼。
但那样无拘束的日子,终究还是没有任何征兆的,戛然而止了……
南缨手里的啤酒罐被捏的变了形,但她却忽然笑了,目光发亮的盯着苏黎:
“我撞车后,没有立刻晕倒,我看到你来了。你真的来救我了!谢谢你,苏黎。我真的非常非常的,喜欢你呀。”
苏黎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曾多次见过这种眼神。有些绝望,却带着挣扎。
那是一种——求救的神情。
是动物的一种本能,其实,不带有什么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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