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儿——”
苍老的哭喊声从不远处传过来,老侯爷顾松骥在旁人的搀扶下正往此处走来。
“快拦住,别让他靠近。”严兴邦从苏软软身旁走过,上前挡在尸体前头。
老侯爷举步蹒跚,前俯后仰的,却十分有劲儿的举着木杖把拦他的差役给左右拨开,晃悠着身子直冲到了严兴邦的跟前。
他悲怒交加:“给我让开,我倒要看看我商儿被人伤成了个什么模样。”
严兴邦举手作礼显得十分的恳切:“老侯爷,大理寺会全权办理,您老人家节哀,身体要紧。”
顾松骥把木杖敲在地上“咚咚”作响:“严兴邦,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不能看我儿子最后一眼吗?”
“岂敢岂敢。只是小世子死因尚不明确,待大理寺收敛打理好后会亲自送回侯爷府上,此时嘛……老侯爷还是不看的好,未免触及伤心。”
顾商死状确实骇人,严兴邦或是好心怕老侯爷看了受不了。
可巧不巧,这边不让人看,那边一个差役提着块残肢从半人高的丛林里跳了出来,还兴奋的边跑边叫:“大人大人,我找到了一只断手……”
自家孩子无端惨死,还尸首不全,任谁都受不了这个冲击。
顾松骥一个没稳住,连连往后倒退,被人从身后扶住。稍稍缓神,趁着严兴邦转头的空档,他鼓起一股劲一步上前迅速掀开了白布匹……
满头白发的老人跌坐在了地上,双目圆睁死死盯着眼前尸首,嘴巴大张控制不住的抖动,喉咙里发出“呜呜”的痛苦哀号。
苏软软不忍,转头去看那差役手里找到的残肢。
那是手腕连着右手的一截,切口依然是一次性造成的,很利落。断手紧紧的抓着一张白色素帕,扯了好几次才扯出来。
差役展开来前后抖了抖,只有左下角绣着像是几片草叶子的图样,还有一个小字,差役念道:“薇……”
刚刚还跌坐在地的老侯爷听到声音,佝偻着身躯撑着木杖站了起来,从差役手里一把抢过了那素帕拿在手里辨认,异常激动的颤声说道:“聂采薇,是聂采薇,一定是她杀死了商儿。严大人,抓她,她就是凶手。”
严兴邦眯着小眼不动声色:“老侯爷认得这手帕?”
“认得,当然认得。是聂采薇的,我认得这个图样。那个女人,不愿嫁与我儿,却又要惹我儿挂念。她那样……那样一个不知检点的道姑,我要不是为了商儿,能同意让她入我侯门?这是何等修来的福气,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可怜我商儿为她茶饭不思,却遭她如此残害……”
“道姑?”苏软软敏感的抓到这个词,疑惑地朝关鼎看了过去。
关鼎有所会意,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阿软姑娘知道喻真吧?‘聂采薇’是她的俗家名,‘喻真’是道号。”
苏软软微微惊叹,拧起了眉,老侯爷原来所指的是喻真!可是顾商身上的断肢伤口都是一次性造成的,喻真芊芊弱质,不像会有这本事。
倘若那手帕真是喻真的,只能说明顾商生前极有可能见过喻真。
这边顾松骥还在喃喃自语:“是她,就是她。你们得抓她啊。商儿,我的商儿真是好惨……”
严兴邦叹了口气:“老侯爷,我让人先送您回去。不管这聂采薇是不是凶手,大理寺都会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的。”
“怎么不是她,商儿对她情深义重,她却不领情,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就把他给杀了呀。”
顾松骥眼神逐渐变得茫然失焦,言语也混乱起来,被严兴邦差人安抚着强行送走了。
苏软软转身蹲下又检查了尸体上的各处伤口,再次仰头朝那古塔上方看去。
严兴邦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瞧了她一会儿,上前问道:“阿软姑娘又看出什么了?”
“那些是什么?”苏软软指着围着塔身的架子,之前她就看见了,一直没看得明白。
“哦,那是搭的竹架子。此塔年久失修,当地准备着手让人修复加固,在外围搭了一圈竹架子,还没开始动工。”严兴邦道。
他稍稍停顿,小眼睛又转了起来:“阿软姑娘想上塔去看看么?”
“可以吗?”苏软软有些诧异,严兴邦这是默许他介入这个案子么。
“别人嘛可能不行,阿软姑娘心思敏捷见多识广,严某倒是想听听姑娘对小世子的死有什么见解。”
苏软软此刻也不遑多想,起身谢过便径直寻着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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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平日里虽不乏也有人来,但极少有人会进塔。骨寻塔的建造年代无法考据,只知甚是久远,门头上的木头匾额至今没有换过,腐朽不堪。两扇木门也早已失了原来的颜色,门环上生满了厚厚的铁锈。
苏软软小心翼翼的扶着门推了进去,一股霉腐的气味钻进鼻孔。她皱了皱眉,将手指放到了鼻下。
塔内光线很暗,透过四面凿开的半弧形小窗漏了些许光线进来。往上的石阶是靠墙而建,依稀可辨有一些断桩残埂,每层用木板分开,年久失修,木板层已经腐烂不少,站在塔底抬头看几乎能直接看到塔顶上去。也难怪没有人进来,底下堆得全是掉落的石头块和烂木头,运气不好指不定就会直接砸中头顶。
苏软软仔细辨了辨脚下的路,扶着墙上了第一层台阶,关鼎跟在她身后:“阿软姑娘可小心些。”
起先的几级台阶她都是先在脚下用力踩踩,然后才把全身重量转移过去,多走了几步她蹲下看了看台阶上的痕迹后,便不再试探,而是看着印子拾级而上。
走走停停,不多一会儿他们就登上了最顶层。
这座塔是四面塔,内部空间并不大。
苏软软走到一面开凿出的半弧形窗户旁边停下,因为没有其他的人来此,窗沿石台上积着厚厚的尘泥,上面清晰的印着一对儿脚印。
沿着窗往外延展,是一块巴掌宽的外展檐,可以供一个人站立。
她探出身子,能看到底下搭起的竹架,外围的竹架还未搭到塔楼顶端来。
苏软软围着这一层转了几圈,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便原路下了塔。
回到塔底,严兴邦已经不在了。之前那个高个差役在门口候着,见她回来,忙迎上去:“严大人吩咐我在此等候姑娘,请姑娘直接回大理寺。”
苏软软点点头,侧头见顾商的尸体也不在,估计着可能也是送回大理寺,便和关鼎告辞后随那高个差役骑马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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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芷在大理寺左右没等到小拾王爷,倒是又等回来了苏软软。
苏软软对送回来的顾商尸体重新进行了解剖取证,期间差役们又陆续送回来找到的四肢尸块,到晚间时分,顾商尸体已经拼接完整了。
等苏软软卸下身上验尸的一套装备,捏着站得酸软的腰坐下刚喝了一口茶,之前那高个差役又过来了。
依然保持着礼貌又客气:“姑娘辛苦了,严大人备下了一桌酒席,等姑娘歇息好了便随我同去吧。”
倒是丝毫没给人拒绝的意思。
苏软软也想知道严兴邦是怎么个想法,放下茶杯,起身和绿芷准备随那差役过去。
那人却踟蹰道:“严大人只邀姑娘一人前去。”
怎的,还要密谈?苏软软心中疑惑渐起。
那人又道:“这位姑娘可在此等候,晚饭有人会送过来的。”
绿芷回望着苏软软,用眼神询问着她。
苏软软:“等我,放心。”
她已经验看过,顾商的死因没有什么疑问,倒是严兴邦的这一出让她很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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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内厅,苏软软进门的时候严兴邦正在饭桌前自饮自酌。
见她进来,放下酒杯展了展手,示意请坐:“姑娘辛苦了,先填填肚子。后头还有菜,慢慢吃。”
苏软软隔着两个位置在一侧坐下,瞥见严兴邦右手酒杯旁有一个黑色的长形牌子,有点像什么玉牌之类的东西。
她指了指桌上的菜肴,看门见山的道:“严大人有什么事还请先直说,我心里不踏实,可不敢乱张嘴。”
严兴邦捻胡须眯眼笑道:“姑娘多心了,严某真心想请你吃顿饭而已,”他停了一停,“呃,顺便也想听听姑娘有什么发现?”
最后这句话才是主要的吧。
“大理寺能人众多,严大人跟我也不太熟,为何执意要让我参与到案子中来?大人对顾商的案子……在忌讳什么吗?”
没想到苏软软问得如此直接,严兴邦笑着夹了一筷子菜细细嚼着,就着一口酒咽了下去,这才看着她道:“想必姑娘也知道了顾商是顾侯爷的老来独子,顾家是有爵位承袭的,姑娘不是官场中人,严某想请姑娘从旁做个见证人,免得老侯爷以为我有失偏颇。”
“我?”
严兴邦给苏软软斟了一杯酒,点头道:“姑娘请。”
苏软软看着他寡瘦的脸,因为用力向上扯着嘴角而堆起层层褶子。这一番话,还真当她是个无知小姑娘好骗么。
顾老侯爷承着爵位,只是挂了一个名,根本没有实权在手,就算严兴邦真的想偏颇什么,用得着那么忌惮顾松骥么?更何况顾商的死几乎没有什么争议。
苏软软笑着端起酒杯朝着严兴邦敬过饮下,下意识的又扫了一眼他手旁放着的黑色牌子。
“既然要作见证,那大人是不是应该跟我信息共享一下?”
严兴邦略一停顿,继而又笑道:“没想瞒姑娘,”他拿起桌上的牌子翻过来递给苏软软,“在姑娘来之前,我是先进塔里查看过了,这是在地上捡到的黑玉牌。”
苏软软接过,沉甸甸的触手冰凉,表面泛着幽亮光泽,哪怕她不熟悉这东西也能看出价值不菲。造型像是腰牌或是配饰,一面平整,另一面的暗纹刻着和顾商抓在手里的帕子上绣的草叶图案一样。
“姑娘怎么看?”
“大人认为呢?”苏软软想到了喻真,也就是老侯爷提到的聂采薇。她能想到,严兴邦肯定也想到了。
“顾商不是聂采薇杀的。”严兴邦道。
苏软软的结论也是如此。
“明日我会让人把聂采薇带来大理寺,姑娘可否当着老侯爷的面把顾商的案子给结了?当然,严某肯定也会在的。”
“行啊,我帮大人了这一桩案子。”苏软软道,“不过,大人能给我什么好处?”
“姑娘想要什么?”
“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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