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
四王爷景廷庆府邸的书房内传来低低的怒骂声,烛火被人为地调暗,窗户上透着硕大的暗影,辨不出形状。
“我说过什么,不是让你们停手的吗?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爷息怒,那人是擅自主张,不过已经自尽,没有后患。”
“没有后患?你们当景廷夜是傻子吗?你们当杀的人是谁,是他景廷夜已经娶进府的王妃!不是单纯的西秦一公主。”四王爷把声音压得极为低沉,“小拾来刑部要卷宗,是和谁一起来的?裴原!裴原和景廷夜俩人一起在北境那么多年,关系匪浅,这事难说他有没有在背后授意。之前灵堂起的那把火,怕是趁混乱之中在景熠身上发现了什么。现在倒好,他的王妃被刺杀,还不借着由头明目张胆的查……”
“……”
“蠢啊,简直愚蠢之极!不仅蠢还笨,既然都出手了竟然还失败,净给我找麻烦。”四王爷气急,甩了一把衣袖,烛火被扇得摇曳了一下。
“王爷,”跟前的人头埋得很低,极其恭顺,“王爷莫急,九王爷就算要查,也定然查不到我们头上。景熠原本就中了毒,虽然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人下的毒,但显然他们才是真正想要景熠命的人,即便没有我们的误伤也难逃这一劫。而且我们那毒是北予人给的,就算他查到,也会以为是北予人在从中作梗。况且舒青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四王爷虚垂着眼,捻着下巴上的浅须点了点头:“那就都推到那些不相干的人身上去。还有,看好你下面的人。邀功不是这么邀的,没有人授意,他岂敢出手?”他斜睨对方一眼,“哼,你当我这么好哄骗的么,再有下次可没这么轻松过关。”
“是,是。”对方连连应声,头埋得更低了。
“行了,下去吧。等等,”似想起了什么,四王爷又叫住对方转身,“我腰带上的黑玉不知掉哪儿了,你派人帮我找找。”
末了他又补充道:“暗中找找,最好别让人知道。”
对方领命走了。
四王爷后仰着靠在楠木椅背上,好似有些累了,长吁一口气,眼神朝着昏暗的房内不知看向哪里,又或者想起了久远的往事。
-
九王妃遇刺的消息第二日就传开了。
景廷夜带着伤到皇上面前讨到彻查此事的手谕,并责令刑部、大理寺以及京都府衙全面配合他的要求。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软软在皇上眼里已然坐实了不详人的谓号。但不管如何,她依然是友邦国的公主,无论如何面上得重视起来。
景廷夜接了手谕后便开始忙碌,常常整天都见不到人影。不过这对苏软软来说没什么影响,因为她自己也整天不在王府。
两人自从把事情说开以后关系缓和了不少,景廷夜没再限制她的行动。刺杀行为已经暴露,对方不会傻到还要继续出手。不过为防万一,景廷夜还是派了人跟着保护。
这天忙完了一些事,景廷夜一边扭着脖子一边举着伤手试着活动。从书房出来往卧室走,府内很是安静,他便知苏软软又跑出去了。
苏软软倒也不是闹腾的人,不过有她在的时候总归要热闹一些。
也不知她从哪儿收来的玩意,景廷夜派人从元喜酒楼抬了两箱回来。各种石杵、石盘、皮绳,竹竿,还有大大小小的刀具……
经过她的改装组合,把石盘绑在竹竿两端当杠铃,然后每天举着重量不一的石杵挥动手臂,还有各种景廷夜见都没见过的动作,她说这是在强身健体。偶尔还要拉着下人丫鬟们一起做。
景廷夜叫来个侍女问她知不知道王妃去了哪里。
侍女说是去了大理寺,带着绿芷还背了一个小箱子。
景廷夜心下了然,知她又是帮大理寺验尸去了。
也不知道她怎么和那严兴邦走近的,现在大理寺无论大小案子,都喜欢叫她过去,俨然成了大理寺编外人员。她自己简直乐在其中。
景廷夜瞅了一眼裹着纱布的右臂,心里生出一些不是滋味来,怎地没见她主动关心关心自己呢,每次换药都得他让人去叫她才会来,还会恼说打扰她做什么试验。
苏软软确实在做试验。
景熠胸口上的血痕毋庸置疑便是早前在西秦时候见过的,谢穆替她挡箭的那一种。景廷夜说这毒咬着血走。但是景熠胸口的痕迹很小,并没有扩散开。或许他的死源于另一种毒,这便让她想到还没彻底破解的庆宾楼食物中毒案。
因为那樊笼花迟迟找不到线索,她干脆找裴原从景熠府里找了一些来,又让小拾找李太医要了些古兰草和解古兰草毒的药。自己把几种东西混合着搭配,抓来一笼子的老鼠挨着试。一边试验一边记录老鼠们的反应。
今天她照样先观察记录了一番,就被大理寺派人来叫走了,说是有个案子起了争议,亲属们在门口打起来。
路上得知了来龙去脉,原来是俩表兄弟因为口角纷争,哥哥把弟弟扇了一耳光,结果一巴掌就把人扇死了。
原本是亲戚,这出了人命哪里还顾得了这份亲情。弟弟家一口咬定是哥哥扇死了人,哥哥家则不承认,认为扇耳光怎么可能死人。
弟弟尸体已经看过,看不出致死的外伤。狱医康六也划开人胸腹,没有脏器大出血的损伤。
“开颅看过吗?”苏软软一到大理寺就问。
“开什么?开……颅?”康六摇头,这小姑娘真是招数多。
“先开颅看看吧。”她打开带来的小木箱,从里面挑出一把锯子,又差绿芷把关鼎找过来帮忙。
费了小半个时辰才把尸体颅骨打开。
颅脑完好并无任何损伤。
怎么回事呢?
沉凝片刻,是不是有哪里没有注意到。
“对方只是扇了死者一个耳光吗?没有其它动作?”苏软软问在一旁帮忙的关鼎。
关鼎今日才得知这位阿软姑娘是九王爷的新王妃,原本就对她很是钦佩,如今更是多了一份恭敬,帮起手来格外细致。
他回忆了一番,认真的回道:“是,那哥哥身强力壮,手劲儿也很大,一个巴掌就把弟弟扇得坐到了地上,然后弟弟就倒地不起了。旁人上前去扶,发现没气儿了。”
一巴掌把人扇得坐下……
苏软软若有所思,把尸体翻转过来,手在脊柱从上到下按压了过去,头也没抬的道:“是这里了。关鼎,来帮我把他脊腔锯开。”
又花了小半时辰,死者的脊髓腔被打开,里面竟然有大量出血。
“阿软姑娘……不对,王妃,”关鼎改口道,“这是,被人打过?”
苏软软摇头:“被打怎么可能在皮肉上没有痕迹呢。”
她从小木箱里翻出一把很小的刀,在死者尾椎的地方锋利的划开:“你看,这里有皮下出血。要是没料错,死者是被他哥哥扇坐下时和地面相撞,这里受了力,力量沿着脊椎往上,造成脊椎骨折,脊腔内出血压迫了脊髓,最终导致死亡。”
原来是这样,关鼎听完苏软软的陈述,心里又多升起了一份敬重。
后面的事情都由大理寺去料理,苏软软揉了揉酸软的双肩,准备收拾她的小木箱。里面的刀具、锯子都是她之前在市场上买过来,然后按照想要的样子改造过,专门用于她解剖的。
还没收完,绿芷带着一个小仆来找她,说是九王爷让她赶紧回去。
“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苏软软手上不停。
“啊这……”小仆似乎不知道怎么讲,“我也不知道这事儿算不算急,就是吧,王爷手上的伤该换药了。”
苏软软闭眼幽幽吐出一口气。
自从景廷夜受伤以后,苏软软发现他有些变化,变得……很事儿。
虽然她并不了解景廷夜过去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但一路接触下来,他不是那种满身贵家公子习气的人。
吃穿用度很随意,脾气随和,也不会故意的为难人。王府的下人们也一致认同是位很好伺候的王爷。
可最近的景廷夜,很难将就。
先是晚上睡觉的事儿。
两人自从婚后一直是同房不同床,卧房很大,有屏风隔开成里外间,景廷夜睡外间,苏软软睡里间。
考虑到他右手行动不方便,苏软软主动提出让他睡里间的床,外间毕竟只是张榻椅,腿都放不直。
景廷夜倒是没拒绝,然而两人换地方睡才过了一晚,第二晚那张榻椅就横空不见了。苏软软找来叶嬷嬷询问,说是俞叔找人抬走的,理由是坏了要换一张新的。
她想半天愣是没想起是哪个地方坏了。
行吧,要换新的也行。问题是新的榻椅在哪儿呢?这晚上让她睡哪里?打地铺吗?
等到夜深人静,苏软软准备悄悄溜去书房凑合一晚,结果被景廷夜给堵在了房里。
他说伤没好,晚上需要人随叫随到的照顾,不让她走。最后两人谈妥,在大床中间放一床被子隔开,他睡里面苏软软睡外边,井水不犯河水。
睡觉的事暂时解决了,然后就是这伤换药的事。
拆掉纱布消毒擦拭,然后涂上新药,再裹上干净纱布,就算不会学一次也会了,景廷夜愣是不要旁人换,非要苏软软亲手包扎。
有时候苏软软想,莫不是相处时日久了,这公子哥的德行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都怪自己心软,一开始就不该纵容他的。
想起那晚帮他解腰带,右手受伤还有左手能动不是,那人就是故意的。更可气的是她居然帮了他。
“王妃,你脸怎么这么红。”绿芷在一旁帮着她拿过小木箱,看着她变换的脸色问道。
“这屋空气不流通,太闷了。我们快出去吧。”苏软软心虚,低头快步离开了大理寺后院的这间矮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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