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北境军营接到景廷夜的传信,说是可能会撞上风沙天气,他们一行准备绕道走龙泽。
从龙泽走不仅可以避开风沙,而且路程会减少一半。但是那边遍地是沼泽,一个不小心行差踏错就会丢了性命。
结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最后北境军营等来的只有李风,还有带着的两个陌生小青年,几人皆是一身狼狈,从头到脚都是尘泥,衣衫褴褛不堪。
一问之下才知道,左沙和车原忠不熟悉龙泽的路,出了岔子,他们为了救这俩,被牵连掉进了沼泽。景廷夜又为了把李风救上来,失脚沉入了吃人的泥潭中。
景廷夜这就死了?!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两国交战多年,景廷夜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至今未有败绩,他是北予军心头上萦绕的恶灵。
现今眼前这人上下嘴皮一碰,轻飘飘的说出恶灵悄无声息的就没了,那阿休谟脸上在笑,心里却丝毫不信。
四王爷也料定对方不会相信,但要拿出景廷夜的人头,那肯定也是没有的。
他仰着下颌,曲指蹭了蹭下巴尖,两眼一弯,眼缝中的精光一闪而逝。
“窦昆。”四王爷右手一伸,窦昆会意,立刻从袖袋中抽出一只纸卷,双手举着递了过去。
解开红绳,四王爷捏着那纸卷用力一抖,卷轴展开,赫然是用毫墨绘制的一张地图。
那阿休谟只粗粗瞥了一眼便震惊不已:“王爷,莫非这是……”
四王爷把图纸递给那阿休谟:“兵力布防图,景廷夜亲手画下的,拓了一份。”
对方接过来,不可置信的连看三遍,似乎在确认其真实性。
四王爷极有耐心的等着他,慢悠悠的道:“这只是南齐北境边防的一角,另外还有战署分布,巡防调度,作战应对布局,以及……”他观察了一下那阿休谟的神色,“以及完整的攻防计划。”
“休谟王子可以好好看看,本王有没有骗你,一瞧便知。更何况,本王也还指望着王子能从旁相助,我们可是盟友啊。”
自从几年前四王爷偷偷潜去易河边打探,无意间结识了那阿休谟,两人都对自己国家的皇权有所觊觎,各怀鬼胎却又处境相似,互相试探下来倒是一拍即合,达成了合谋的协议。
只是与狼共谋,势必要保证自己不被对方给吃掉,又筹谋了多年,四王爷才得来如今的机会,终于一步步开始出手。
一开始他没想过要取景廷夜的性命,只是他这九弟本事实在太大,原本在北境待的好好的,结果才回临阳没多久,就夺了他多年经营的飞羽营,还娶了西秦公主,有了西秦国的一大半仗恃。
“这图没问题,我定然是相信王爷的。只是你说那景廷夜……那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他出事,我们如何连一丝风声都没有收到,他可是我们北予的头号仇人,你们南齐皇帝如此重视他,他要是死了,南齐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啊?”
“王子,这件事还没传回临阳城,我能知道消息自然来自别的渠道,要是景廷夜没出事,这布防图我又怎么可能轻易就拓得一份呢。”
四王爷这方面倒是有些手腕。想到上次潜入临阳,全在他的照拂下才没露出马脚。
“对了,上次与你见面被那女人瞧着了,也不知道她听了多少去,这事儿对你有影响吗?”那阿休谟问道。
“小事,已经解决了。”
“你杀了她?”
四王爷轻嗤道:“哪里用得着我动手,蝇蚊扑火,算她自己识相。”
“行了,休谟王子,图你也验过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王爷,你只给我这么小一份,即使景廷夜不在,我也很难有十足的把握啊。”
四王爷冲着身边的人偏头一仰,窦昆即刻又摸出一个纸卷,他往那阿休谟的船边靠近了些,想要递给对方。
手刚伸出去,那阿休谟旁边站着的,从开始到现在一声未吭,甚至没移动过分毫的人,一把抢过了纸卷,猛然抬了头。
他原是做的北予人传统装束打扮,留了两缕长发遮住了脸颊,额头缠着布匹,后发编成无数的小辫束在脑后。这会儿抬起头,才发现他脸上还画了几道拇指粗的红白相交的彩印。
最令人惊诧的,这人的眉眼赫然就是他们笃定沉入了沼泽地里的景廷夜。
“你、你……”窦昆看清了对方面容,话都说不出来了。
其余两人同时也发现了异常,齐齐抬头。
谁也没料到此情此景,倒是那阿休谟还算镇定,他想起身,却被绊了一步坐到了船板上,抬手指着那人道:“你是谁?赫瑟呢?”
那人没有回话,只是拿着抢过来的纸卷看向了四王爷:“四哥,你当真出卖南齐?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愿相信。你置将士何地?置百姓何地?”
“景廷夜!你是景廷夜!”那阿休谟终于认出了他,大声叫道。
“窦昆,这是怎么回事?”四王爷极力掩饰着慌乱,茫然四顾的追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左沙说是亲眼看见景廷夜沉入泥沼的,怎么……怎么可能。”
“原来是左沙。”景廷夜了然一笑,“早就怀疑飞羽营那两人是有人故意安插,只是拿不准到底是谁。”
“他是亲眼看见我沉没的没错,只不过那是我们故意的。龙泽那地方我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过去。我们沉下去的这一块地,只是普通的泥潭,不是沼泽。”景廷夜道。
四王爷:“小九,你们演那么一出就是为了找出左沙?”
景廷夜:“四哥,你错了,我不是想找出左沙这条眼线,我从头到尾都是冲着你啊。”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喻真的死。”景廷夜幽幽的叹气道,“她反复强调的黑玉牌,我其实见过你佩戴,是腰带上镶制的,但我并不能确定是你的,用黑玉装饰腰带的人不只有你。可再加上她当年遇到的黑甲人,黑甲举国一副,只有你才有。再加上喻真遇害那日我在北凰山也看见了你。四哥,喻真是你杀的吗?”
四王爷微微愣怔,而后哈哈大笑,道:“你们一个个,我景廷庆至于对一个女人下手吗,难道就没人会自愿为我牺牲吗?”
听得这话,轮到景廷夜愣了一愣,随即他沉声道:“喻真……是自尽的?”
四王爷:“那喻真,撞见了我两次跟北予人在一起。在骨寻塔的荒林里,也不知她听了多少去。我救过她,她欠我的,自然不会到处乱说。我也没想过要对她怎样,谁料她如此决绝,为了帮我隐藏这个秘密,竟选择自尽。”
四王爷:“那日她是约了我去甸园,说是要跟我告别,会带着心里的秘密走。我起初是打算去的,上了北凰山又觉得不妥,才转道直接在林清观打了一趟,然后又下山走了。没想到……她说的走,是为我牺牲。”
景廷夜眼神晦暗,半垂了眼睑:“四哥,喻真不是为你牺牲的,她是为了南齐。”
四王爷:“……”
景廷夜接着道:“我不知道为何她会选中了阿软,或许觉得她可靠,或许也有我的关系。她费劲心思制造了一桩假刺杀的真命案,引着阿软去查。反复提到黑玉牌,是为了让阿软重视,她在用她能想到的方式提醒我们,跟黑玉牌有关的人有问题。”
景廷夜长叹了一口气:“四哥,喻真是重情大义。你救过她,她不想出卖你,可是卖国之罪搅扰她良心不安。恐怕她绞尽了脑汁才想出这样一个办法,还你一条命,同时又只字不提的能让我们一直追查下去,直到发现你有问题。”
当时在荒林,四王爷腰带上的黑玉掉了,被喻真捡到。喻真捂着黑玉,心神不宁的走到了骨寻塔,又被顾商纠缠,将黑玉掉在了骨寻塔里,继而才被严兴邦捡到。
严兴邦这只老狐狸,虽然不知黑玉到底是谁的,但他显然也知道关于黑玉的说法,是男子身上才佩戴之物。喻真却认下是自己的,其中定然有猫腻。
黑玉不算奇珍异宝,但也是有权钱之人才会戴,严兴邦怕中间牵连到惹不起的人,这才假意让苏软软来插手这个案子。
阴差阳错,倒是让喻真把主意打到了黑玉的头上。
四王爷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又笑:“傻,真傻。我有什么罪,啊?我不过是想拿回我应得的东西。他景廷暄有什么能耐?当年平息东厄,我那一仗打得不够漂亮吗?让东厄至今都对我们南齐俯首称臣。可是父皇……父皇眼睛都不眨一下转身就把皇位给了景廷暄。为什么?我不甘心,你甘心吗?”
“小九,你甘心吗?你替他守北境,多少年了?他在皇城温室暖阁,软玉在怀。这北境,冰霜刺骨,风餐露宿,还得跟彪悍凶残的北予军厮杀,随时警惕着不能丢了性命,你睡过一天好觉吗?你就甘心吗?”
景廷夜望着他,目光灼灼:“四哥,你错了,我不是在替二哥守北境,我是替南齐的百姓守的,是替血染疆土的大齐将士们守的。甘心?是,我是不甘心,我不甘心到现在都还没把北予贼寇赶出去。”
四王爷:“好,小九,我不跟你做口舌之争。眼下你打算怎样?”
“跟我回临阳吧,跟皇上坦白一切,你还是我四哥。”
四王爷看了看茫茫的河面,只有他们两只孤船绑缚着停留在中心,当下对着景廷夜点点头:“好,我跟你回去。”
景廷夜从那阿休谟的船上跳了过来,解开绑在一起的绳揽,对那阿休谟道:“休谟王子,和谈之事就此作罢,战场上见。”
那阿休谟这会儿才缓了过来:“这、这……”他看向四王爷,“王爷——”
“砰”一声巨响,淹没了那阿休谟的声音,他看见景廷夜的胸前突然冒出一个血洞。
景廷夜冲着他双目圆睁,满脸是不可思议的神色,随后异常艰难的转过了身。
那阿休谟这才又注意到,在景廷夜的背上也有一个血洞,显然是从后背贯穿至前胸。
景廷夜朝着四王爷抬起一只手想要说什么,却仰面一倒,从船上栽了下去,掉进了易河之中。
“休谟王子,”四王爷收起手里还在冒烟的巴掌大的火/枪,对那阿休谟道,“景廷夜的人头,我当面送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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