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医生,手术室来电话了,送37床上手术!”
月明星稀,晚上十点。庐阳市人民医院灯火通明,楚玟斌端坐电脑前“噼噼啪啪”敲着入院记录。
“37床,餐后右上腹疼2小时,急诊检查为急性胆囊炎。”楚玟斌念念有词,伸手捞起戳在酸辣粉里的叉子,火急火燎往嘴里塞。
“呸!接成凉水了!”楚玟斌从脖子上拎起口罩系带,系在脑后。趿着洞洞鞋往外走。
“住院总医师,总住院。”楚玟斌正如他的名字一般,口罩上方的眸子深邃宁静。显得人文质彬彬。可偏偏身材高挑,在老师鼓励下选了外科。
他刚升为普外科住院总医师,按要求,今年得24小时不离病房院区。深夜的急诊手术,归他管。
“找不到啊,这腹腔感染太严重了。组织都粘连成片了。”楚玟斌站定,右手手握电刀,左手向患者右上腹探,正摸索发炎肿大的胆囊。
“可不,半小时前急诊刚送来的,超声都显示胆囊水肿了。”巡回护士陈丽芳捏着卵圆钳处理着碘伏药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大晚上的,又得加班。”
“找到了!吸引器准备。”高频电刀触碰到胆囊,“滋滋”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烧焦烤煳的味道。
楚玟斌站的发困,右手方位偏移,电刀轻触左手食指。
倏尔,一阵阵猛烈灼烧感从指尖散开。
楚玟斌眼前略有模糊,他定神想睁开眼睛,谁知眼前被一片白昼似的强光包裹,磁石般将他身体吸进光晕里。
“玟斌,剁肉!”全身眩晕感和指尖的炽疼撕扯辙楚玟斌,费力睁开眼睑,即是一张陌生面孔。
眼前这男子身材中等,手臂上鼓起的肱头肌很是引人目光。上身着白色马褂,脚上踏着一双黑布鞋。
“你是?”楚玟斌揉着眼睛,眯缝起来上下打量对方。
“臭小子,想偷懒?我是你爹!”男子抄起木铲子,劈头盖脸地砸向楚玟斌。
“哎哎,别打!大叔你认错人了吧?你是病人家属吗?”楚玟斌拔腿窜向侧门,不忘抱头,以防不备。
只可惜太晚了,男子一铲子劈下来。瞬息间,天旋地转。
楚玟斌脚下趔趄,险些劈叉。
“要了命了,这还不得跟腱撕裂。”正暗自嘀咕,抬眼却吓了一跳。这哪里还是医院?
四层高的穹顶,挂着红纱栀子灯。紫檀木镂空雕刻为房梁,通天圆木鎏金柱伫立在房内。三十六张束腰八仙桌,侧面映出浮雕兽面,方正牢固。
楼外悬挂着一幅牌匾,雄强圆厚颜体之风,“碧澜轩”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楚玟斌哭笑不得,随手拉过街边一位拄拐老者,“老先生,请问现在是什么年代?”
“后生,你怎么了?现在是大景十四年。”老者拐杖在地上敲击出清脆的声音。
“大景十四年?大景……”
不会吧?难道穿越了?还是做梦?左手伸进裤子口袋,触到一弹软异物。取出竟是一包医用橡胶手套。
楚玟斌哭笑不得,将手套随手塞回口袋。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让他自感荒谬无语。
电刀伤口丝丝疼痛,的的确确,这副躯体清醒着呢。
他身处景国京都,汴西城。楚家的“碧澜轩”是皇家钦点国字号酒楼,太爷爷楚犁鑫是御厨。
世代衣钵传承,到父亲楚焱这一代,已向平民开放。受皇家恩宠,在国礼等特殊时期,负责招待各国使臣。
刚刚铲子的主人,是他父亲汴西城名厨楚焱。楚焱发妻在楚玟斌出生时羊水栓塞去世了,楚焱悲痛不已。但拗不过老母催促,一年前重新续弦娶了十九岁的杜家长女杜玉烟为妻。
“我让你跑!午时羌驰国和亲珈茜公主就要到了,咱们家负责接宴主菜!”楚焱中气十足,声音嘹亮,一把揪住楚玟斌衣领,拖进了后厨。
“羌驰国?珈茜公主?”楚玟斌还未回过神来,正在厨房四顾张望。手却不由自主地接过楚焱递过来的围裙,围在腰间。
“扑通!”楚焱已将半扇羊排扔在木案板上,从墙上取下一把斧头。“玟斌,你来分,要根根均匀带肉,肥瘦相称。”
“是啊,早听公主来自沙洲羌驰。羌驰多风沙、多盐碱。那里的羊都是吃盐碱地里长出的草,肉质紧致,不腥膻呢。”杜玉烟闻声从二楼下来,斜倚门框地看着二人分肉。
“夫人,你怎么下来了?后厨有我和玟斌,你去看看酒水可备好了?”
“放心,酒坛子都封好了。只等公主到了。”杜玉烟音色甜媚,头上的一支钿鸟簇梁金簪格外晃眼。
一双葱根玉手攥着一方白帕,帕上花鸟极富有绰约姿态,针脚灵动飘逸,可谓巧夺天工。
楚玟斌不动声色地撇开斧子,从墙上换下一把翘尖薄刃剔骨尖刀,摆弄起羊排。
心里已经开启了“弹幕”模式:原来这是“我的”老妈啊。这看上去也才二十出头,还没我大呢,老楚可以啊,啧啧啧。
反手触及羊脊椎骨的椎体,刀尖顺侧面横突肋凹、上下肋凹向下游走。楚玟斌将脊椎骨与肋骨分开,紧接沿肋头关节面,转动刀锋,将半扇羊共十四根肋骨、腰椎骨依次均匀分好。
“好小子,这刀工可以啊!比你老子强!”楚焱惊叹不已,瞪大眼睛仔细望着儿子,一只大手重重在楚玟斌肩上拍了两下。
“嘿嘿,还有待提高。”楚玟斌不动声色地将尖刀架在磨刀石上:当年我在医科大上《系统解剖学》时,可没少往解剖室跑。倒是这个鬼地方,得想个办法回去才是,今天还是我的夜班啊。
“楚兄!楚兄!不好了,快开门啊!”楚焱停下切洋葱的刀,屏息凝神。
且听外面忽而嘈杂不已,人声鼎沸,伴着马蹄疾驰与马鞭抽动的嘹亮响声,“碧澜轩”前堂大门已被重重撞开。
丝丝血腥味弥漫空中,一众精锐骑兵从门后闪出来,为首两人搀扶一位男子立在门口。男子急促煽动着双唇,虽大口喘息,但仍好似被人掐住喉咙一般,不能正常呼吸。
“快快!快进来,怎么了这是?”楚焱从后厨跑出来,气喘吁吁。楚玟斌比他速度更快,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奔向接过伤者。
“楚兄,我们礼部和金吾卫莫将军本在定胜门迎接羌驰公主。谁想公主刚到,在门口就遇到了几个刺客拿重锤突袭,将军挨了一锤。”景国引班礼官李宗炘身着炘红圆领袍,幞头帽歪向耳侧,手正微微颤抖。
将军本名莫辰飞。金吾卫是代管署名,掌宫中及京城日夜巡查警戒,随从皇帝出行。陛下钦点将他派去迎接和亲队伍。
莫辰飞已被酒楼一众伙计抬到榻子上,楚玟斌拨开围观人群。“劳驾,让让。”
榻上男子大汗淋漓、口唇微张、胸廓上下急促地起起伏伏,颈部双侧静脉已经凸起。楚玟斌转身取下柜台上的剪刀,“刺啦”几下除去男子上衣。
莫辰飞右胸,特别是前壁已经高高鼓起,楚玟斌探手按下,听见如指尖轻捻发丝的细碎“窸窣”声。
“钝性伤导致皮下气肿!”不妙的预感在楚玟斌心里一闪而过。
两三秒后,左手张开,中指第二指节紧贴莫辰飞右胸,其余手指稍稍抬起;右手指自然弯曲,用中指指端轻扣左手中指第二指骨远端。
“顺子!快去西街请曾医师!”楚焱拉过店里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店伙计,从柜台前匣子里翻出一串铜钱塞给顺子。“好嘞!掌柜的!”伙计接过铜钱,一溜烟地消失在巷口。
“这……楚家老板的孩子这是在做什么?”礼部仪仗队、莫将军属下纷纷交头接耳。
“这位郎君,切勿碰我们大人,还是等医师来吧!”一人身着盘领窄袍,脚踏尖头上翘乌皮靴,一把长刀相配左腰,气度不凡。
这是莫辰飞的心腹手下翟环宇,右手伸出拦在了楚玟斌面前。
“都别吵!安静!”楚玟斌蹙眉冷面,手下连扣二三下,轻微震动从左手指腹传来,携带丝丝击鼓声般的音响。
细长有力的指节转向左侧,重复施展了叩击。却无鼓音传来。“不好,张力性气胸。”
楚玟斌摇了摇头,这与他预料的一样。重锤突袭,钝性损伤贯穿胸部膈肌。
除大量内脏失血会引发休克外,还引发严重的肺部损伤形成活瓣膜,气体源源不断流入胸腔无法排出,导致高压性气胸。如不赶紧急救,怕是会活活将人憋死!
“诸位,救人要紧。无意冒犯,失敬!”哪里还顾得上琢磨自己如何回去,楚玟斌仿佛又回到了医院,抬头环顾四周,目光如炬。
“阿斌,你……”杜玉烟的声音从左后方传来,悠悠飘进耳朵。
莫辰飞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极力张口呼吸空气,但右胸积气越来越多。再拖半分,有可能活活憋死!楚玟斌回头望去,右手食指中指穿过杜玉烟云髻,一把抽出金簪。
杜玉烟发髻松散,垂下几缕青丝,愠怒道“无礼!”。楚玟斌已经开启屏蔽模式,左手取出医用橡胶手套,套在金簪上,只将尖头露出。
屏息凝神,高举右臂,向莫辰飞右胸猛刺下去!
“大胆!岂敢刺杀将军!”一众金吾卫禁卫纷纷拔刀,银白亮光闪烁,一齐指向楚玟斌咽喉。空气凝滞,酒楼伙计、礼部仪仗等人不由自主后退几步,生怕蹭到刀尖。
“都——闭嘴!”楚玟斌手起簪落,空中挥过残影,精准扎在莫辰飞右胸胸骨旁两寸左右位置,手套连带接在创口处。
“噗噗”数声,橡胶手套瞬息间被将军胸腔内空气填满,神奇般鼓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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