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国西北境内,中炜城内众人焦躁不已。
当日与穆仓胶着激战时,中炜节度使李耘昭及时投出信号弹。转瞬间乌云密布,天降瓢泼暴雨,将这烟花信号浇灭得一干二净了。
这场交战已经过去了三日,中炜城不堪重负,损失惨重。城门楼上被穆仓火炮炸得残缺,好似咧开嘴的鬼脸狰狞地笑着。
西北节度使李耘昭和副将赵顺启坐在府中,望着驿官身上搜出来的羽檄,相视无言。
“大人,咱们也从了陛下的令,和穆仓开战了。您就别忧愁了。”赵顺启言辞恳切,心疼地望着李耘昭。
李耘昭从战场上下来后,已是三日没合眼了。他躺在榻上,闭眼就望见了许睿被割颈溢血的画面。又或是炮声连天,沙土与血肉纷飞的战场,无数手下牺牲的惨状。
“火炮……”他以右手关节轻扣桌面,谨慎地回忆着穆仓火炮的每一处细节。
火炮以铜铁制成,形状如圆筒状。中间空出以填塞火药,并以石头堵住炮口,炮身旁牵引出火线。作战时,即刻点燃,便可造成巨大的杀伤力。
穆仓国的火炮,是巴步山脉一带最技术先进的。筒身装有砒硫毒药,点火后爆裂可伤数百人。
一个身形健壮的小将从门外走进来,身着铠甲长袍,头戴翻缘盔,足蹬高靴。“大人,我带着兄弟们已经找了三天,还是没有找到许大人的尸首。”
“什么?还没找到?那沿着巴布山脉一带呢?都找遍了吗?”李耘昭猛地站起身,用力在桌子上拍着。愤恨、内疚和不甘交织着在脸上,颧骨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这……大人,再往北边走,就是穆仓的地方了。”小将听闻此话,低头望着地面,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穆仓穆仓!还是穆仓!顺着咱们景国的边界,东西各延长十公里,务必要找到许大人的遗体!”李耘昭意识到自己有些略微失态,收敛了音调,面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大人,战事激烈。这火炮一出来,所及之处只剩残灰了。怕是——”坐在李耘昭左侧的王培说道。王培是节度使判官,上身着浅红色褶衣,下方穿着白色长裤,脚踏黑色翘头云靴,不安地搓动放在膝盖上的手指。
“嗯?”李耘昭转向王培,凛冽的目光如钩子一般勾牢了他,对方立刻哑声不语。
他极困,作为边疆节度使,身负千斤重担。这一战后中炜满目疮痍,亟待主事者重阵军心。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在眉间揉捏着,酸胀袭来,便缓缓闭上了眼睛。顺势身体歪向桌子,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先下去吧。”赵顺启向屋内其他人挥了挥手,柔声示意众人离开。屋内副大使知节度使、副使、判官等百官,抬手行礼后转身向门槛跨出。
赵顺启解下背上的披风,双手向前一抖,盖在了李耘昭身上。望着对方眶下得青黑,肆意生长的胡茬,微微摇了摇头,带上门离去。
“啊,天气真好。”庭院无人,他抬头望向蓝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张开四肢,任凭和煦的暖阳沐浴全身。微风轻拂,头脑也逐渐清醒。
伸出右手,往怀里搜去。摸到那张沾满血迹的驿报后,徐徐取出,展平。
对着太阳举了起来,日光似箭一般穿透了信纸,纸上的纤维清晰可辨。
赵顺启微微眯起了眼睛,扫视着这封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的驿报。突然间,他浑身颤抖了起来,一股凉气从腹中涌出,遍布了全身。
他在驿报上,竟然看到了两份笔迹!
定睛细看,纸上似是为小刀剐蹭削薄后,重新用细笔重描写成。驿官将其揣在怀内,胸口遇刺后鲜血已将信报染湿了大半。但“即刻开战”四个字竟是清晰可辨,笔锋刚劲有力。
手指轻触,墨痕凸起,似是……赵顺启当即出了一身冷汗,夏日骄阳,却如冷水从头倾盆而下。他不敢再往下细想,小心翼翼地将驿报叠好。双手捏住又转向厅内。
“赵,赵将军,羌驰国使臣厘荻到了。”门口一小卒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正扶着门框大口喘气。
“哦?我去迎接。”见有人来,他正色道。脸上全然无慌乱之色,抖了抖衣襟,向门外走去。
一匹红鬃马站在门外,迎风抬起修长的颈部,马鬃烈烈,皮毛油亮。
“真是好马。”赵顺启目光被马儿吸引过去,暗暗点头称赞。
马上一男子头戴发冠,梳着高髻,纱巾斜着从肩头垂下来,耳饰皆为金玉。身边小童胳膊上带着钏环,腰间系着绿巾。
厘荻见中炜将士出来相迎,微微颔首。不及门童伸手相扶,身体一转,灵巧地从马上一跃而下,极稳地立在地上。
赵顺启见来者身姿轻盈,气度不凡。心生几分敬意,右臂展开,邀请对方进门:“请。”
方才走了两步,男子倏而转身向身边跟班道:“去给金雅哈喂点草料,跑了一路,也该饿了。”
“是。”那小童点点头,牵过缰绳,一溜烟地跑得没影了。
正厅里李耘昭酣睡正香,忽而闻得门外有脚步声。一个激灵,从桌上抬起了头。“砰”,屋门已被打开,赵顺启引着一衣袂飘飘的男子走了进来。
“大人,这是羌驰国使臣。厘荻使臣,这位是景国西北边郡节度使,李耘昭”。赵顺启开口介绍道,
“见过李将军。”厘荻微微行礼,举手投足之间很是文雅。李耘昭登时心生好感。
“厘荻使臣,可是用过膳了?一路舟车劳顿,不如请先沐浴用膳,羌景穆仓三国之事,怕是要从长计议。”小憩给了李耘昭精神,眼下许睿失踪。他且需拖住对方,待城中谋士细细商议后再行谈话。
“未曾。我本该三日前赶到,只因前遇沙尘暴,后遇大雨,路上耽搁了一阵。近来两日和下属连夜兼程赶往中炜。”厘荻轻声细语地回答着。
“羌驰此番有心,我等不胜感激。根庭,带厘荻使臣和下属去沐浴更衣。记得吩咐厨房,炖些手抓羊肉。”李耘昭热情地吩咐着。
“是,大人。”名为根庭的将士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李耘昭早就看出来了赵顺启频频给自己使眼色,见此时屋内无人,便招手引他走近,“顺启,过来吧!你想和我说些什么?”
赵顺启一颗不安的心这才略微安定下来,他三步并作两步,附在李耘昭耳侧低语道:“大人,这驿报怕是有问题。”
“什么?”李耘昭惊得猛然抬起了头,身上披风应身掉落在地。
“你先将驿报交与我,等今日招待完羌驰使臣后再谈。”李耘昭弯腰捡起了披风,这一下,浑身的血液直往头上涌。
“是,大人。”赵顺启行礼后,便从怀出取出驿报,双手毕恭毕敬地交给了李耘昭。
窗外房檐上瓦片飞起,赵顺启喝道:“什么人!”便推开门向屋外走去。
只见一片碎瓦应声掉落,他仰着身子向四周看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箭头直勾勾地冲着他双目飞来。
赵顺启弯下腰,身子向左转动,躲过一劫。箭头唰唰两声,牢牢地扎在了对面的门柱上。他抬脚向前走去,着眼一看,这箭头竟是动物骨头磨制而成,如白玉般的色泽,尖端十分锋利。
调转身体向着院中,右手摸到腰间刀鞘,他清了清嗓子:“别躲了,出来吧。敢在督府内行刺,我倒想看看是哪位高人。”
四周哪还有其他人的身影,只有赵顺启一人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庭院中。
无人回应,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发力纵身一跃,跳上了房檐。廊上视野开阔,督府布局映入眼帘。耳边东南方向传来微弱的踢踏声,像是有人穿着靴子在瓦砾上飞驰。他迈开步子向东南方向追去,前方约莫五十米左右,一男子身影若隐若现。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赵顺启终于认清前方男子所着衣服。甲衣长袍,肩上披着纹着老虎花纹的铠甲,足蹬黑色长靴。
他自心生古怪:自……自己人?这正是中炜将士们的常规军服,每日所见,再熟悉不过。
略微分心后,眼前的身影似乎是逗弄他玩一般,转身便即刻不见了。
“好怪,哪去了?”赵顺启感觉不太对劲,略一分心。未曾注意脚下踩上一片碎石,右脚倏而发软无力,向后滑去。
这一滑可不要紧,连带着整个人甩出屋檐。他身子悬挂在半空中,左右飘荡,四肢僵硬。一阵阵恶心袭来,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看便要掉下去,千钧一发之际,伸出左手攀附住了屋角。
“好险——”还未待赵顺启歇口气,耳畔传来弓弦拉开的崩弹声,又是一枚骨箭向他飞速袭来。这一次,箭头按在箭身上,箭尾的羽毛在阳光照耀下徐徐闪出光芒。
他眼疾手快,索性收回左手,闭眼向下坠去。
屈膝收腹,右脚先点地,紧接着便是左脚向前跟上。俯身向下蹲,借力以左肩着地,右膝撑地,将双腿从后向前蹬出。颔首将下巴紧贴胸口,背部贴地,空中完成了一个滚翻后,稳稳地正立在地上。
方才攀附过的瓦片中了一箭,在地上碎成了四块。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