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走了十来分钟,只见曾熙然引着陈项容在一处雅致宅院前停了下来。陈项容抬头望去,匾额上“芷杉轩”三个大字映入眼帘,选用的字体为行草,如云似水一般,朗逸大气。
“嗯,就是这里。”曾熙然也一边抬头看着匾额,一边低头和地图核对地址。
二人刚要敲门,只听屋内传出一阵女子银铃般的笑声,清脆动人。紧接着,笑声渐渐弱了,便是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时而轻快飘逸,时而沉重有力,想必是两个人的。末了,屋内的门口传出取下门闩的声音。
曾熙然听着这笑声,脸色渐渐凝固了。他寻常时总是以内敛、正经的形象示人,此时又多了几分冷面。
眼看着“芷杉轩”的大门就要被人从里拉开,透过门缝,隐隐约约的可见一个绯红色的影子。
“陈公子,我们这边走。”曾熙然收敛了气息,俯身在陈项容耳语着。
“咦,咱们不进去吗?这门马上就——”陈项容无辜地瞪大了眼睛,回头望向曾熙然。
“走!嘘——”曾熙然容不得他再说,当机立断抬手捂住了对方的嘴。一把拉过对方的袖子,飞一般地闪进隔壁的一条小巷。
“开了……唔,唔唔!”陈项容被拽得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秒,便发觉自己和曾熙然身处黑黢黢的小巷子了。
“芷杉轩”的大门缓缓从内打开了,只见一位身着的少女如百灵鸟一般,从门内闪了出来。她神色飞扬,美目盼兮,流转秋波。踏着一双桃红色的绣鞋,蹦蹦跳跳地跃过门槛,向前走去。
“她真好看。”陈项容家里管得严,自幼便被父亲陈引旭鞭策着苦读医书。更是在二十岁时进了太医署学习医科,每日在书苑学堂内奔波忙碌。从不曾玩乐放纵过。
所接触过的女性成员除了家人,就是太医署的煮饭阿婆。更不曾见过这般活泼动人的女子。此下竟是身心都被女孩勾了过去,痴痴地望着门槛。
“没出息,哼。”曾熙然的面色愈发的冷峻了,本就白净的面孔此刻如冰霜一般,看不出喜怒。
“闻斟先生,拜托你了。璘儿五日后再来取。”那女孩往前刚走了几步,突然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身子向屋内喊道。
“好,没问题。”屋内一个响亮的男声大声答道,像是从丹田之处发出,浑厚有力。
“还真是没完没了啊,挺会玩的。”曾熙然显然并不高兴,几分愠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他心里偷偷骂道,这个楚玟斌在信里疯狂给我卖惨。亏得我还同情他,这下看来,日子过得挺滋润啊,竟然还收揽了姑娘的放心。曾熙然啊曾熙然,你才是纯纯的大冤种吧,竟然被他骗了。果然,外科医生就是……他气不过,连带着外科群体也误伤了一番。
陈项容目不转睛地望着女孩,心里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早知道这江南的姑娘似水般柔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原来她叫“琳儿”,真是好听!却不知是“璘儿”还是“粼儿”?无妨无妨,无论哪个字,套在姑娘身上,都是光彩熠熠,动人俊俏。
“还看呢,人都走没影了。”曾熙然在心里狠狠地发泄了一通后,这才舒适些。他见陈项容扒着墙边,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像是被夺舍了一般。全然无半点刚认识的俊朗英气的公子哥形象。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攥成拳头,在他右肩捶了一拳。
“哎哟,你揍我干什么!你看,这姑娘生的和花一样明艳可人,好不好看?”陈项容肩膀吃痛,这才回过神来。抬手轻轻揉着自己的肩膀。
“一般吧,女孩不都长得一样嘛。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这个,不过是小巧了些。”曾熙然的拳头还没放下,又举起来假装要揍陈项容。这一路上,二人早已没有了刚认识的尴尬拘谨,很快打成一片。
“哎哎,别打别打!这个姑娘,好看的。对了曾兄,咱们还进去吗?”陈项容平日被管得紧,这下有了个朋友,很是开心。
“不要,嗯……去,哎呀,还是算了。”曾熙然想起了原本来“芷杉轩”的目的,即刻收敛了神色,松开了拳头。但又有几分犹豫,反复在巷子里踱着步子。
“好不容易来一趟,走吧曾兄。再说了,你不是还有东西要给这个宅子的主人吗?”陈项容指了指曾熙然肩膀上的蓝棉布包裹,对方宝贝似的背了一路,也不曾让外人碰过。
“哦,那走吧。不过,不是我转门来找他的。是‘顺路’送东西的,咱们放下东西就走,不要多待。”曾熙然这才觉得肩头一沉,他一直扛着这包裹,身上衣袍都被汗浸染透了。
“那‘三叠结’呢?我可是等着解呢!”陈项容只觉得曾熙然好奇怪,明明口口声声说自己主动要来。现在又犹豫不决,这可不像他父亲陈引旭所称赞的医学才子。
“解,解。他会解开的。”曾熙然已经走出巷子,转身向“芷杉轩”门口走去。
“哎,你等等我!怎么那么快。”陈项容赶紧捋平肩膀被揉皱的衣服,跟上前去。
曾熙然轻轻在门上叩了三下,三下后便垂手立在一侧。
“哎,谁呀?”里面的男声又飘了出来。
“……”曾熙然沉默着,继续抬手叩了三下,力道比起来上次略重了几分。陈项容见他不语,也定定地站在门口的另一侧,不敢出声。
“来了来了。”大门终于被主人拉开,一个男子的身形出现在二人面前。
陈项容向着男子定睛一看,见对方高大健壮,目光坚毅,下颌线条清晰流畅。最为吸引人的便是这一双幽深的眸子,左眼皮内生着一颗痣,显得格外深邃有力。
“原来是你!那个楚……”陈项容吃了一惊,眼前这人不正是曾熙然本子上的男子嘛。真人倒是比画像多了几分神韵。
“你俩认识?”曾熙然的声音在陈项容耳畔响起。
“没,不认识。”陈项容没敢再提画像的事情,赶忙摇头否认。
“在下正是楚玟斌,请问二位曾熙然,竟然是你!欢迎欢迎!快进来!”楚玟斌本来心生奇怪,自理疗馆被砸后,再无寻常人上门拜访他。开门后竟然见到了曾熙然,内心更是喜不胜收。只是不知道他身边这位神采奕奕,衣着精致的贵气公子是谁。
“嗯,是我。这位是陈项容,在太医署做医科学生,他父亲是太医陈引旭。”曾、楚二人的目光相撞,曾熙然感觉体内仿佛有电流经过,下意识地一激灵。
“楚公子,你好。”陈项容见楚玟斌气宇轩昂,气度不凡,生出几分好感,便主动上前攀谈。
楚玟斌引着曾、陈二人进了“芷杉轩”的大门。房屋白壁黑瓦,马头墙错落有致,雕花木门内是石屏玄关,颇有几分风雅。
走过玄关,这景致倒是急转直下:院屋内再无多余设施,仅仅一张木桌、几只太师椅罢了。书架、盆景、瓷器、壁画,皆无出现。走进了细瞧,这木桌、太师椅上布满了伤痕,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楚兄,真是简朴啊。”陈项容猝不及防地开口道,他只觉得这房子太过空洞,缺少灵气。
“嗯,这房子本来也不是这样,说来话长了……二位请坐。”楚玟斌带着二人在桌子前坐下,又从伙房内捧着一个茶托走了出来。茶托上面载着一个白瓷茶壶,三个茶杯。都被主人擦拭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三只茶杯在桌面上一字排开,楚玟斌缓缓提起茶壶,将细细的水流依次倒出茶杯。热水升起的氤氲雾气很快笼罩了他的眉宇,片刻后将茶杯分发给二位客人。
“多谢。”曾、陈二人坐在一排,接过茶杯,均低头向茶杯里望去,片刻后竟呆住了。杯中只有清水荡漾,别无他物。
楚玟斌见二人不语,生出几分愧色:“委屈两位了,只是我眼下手头拮据,没有多余的钱买茶叶了。”
“无妨。”曾熙然还是一副淡淡的神色,抬起洁净的手臂,饮了一口白水。陈项容见状,也赶忙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楚公子,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让你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位巧用金簪救莫辰飞将军的奇人啊!”陈项容用手帕拂去唇边的水渍,直起腰板,眼睛一下子亮了。
楚玟斌艰难地扯出来一个笑容,分明带着些苦中作乐的意思,回答道,“正是。”
“你的事迹,太医署都传遍了!可你家里是开酒楼的,你又是如何知晓医学知识的?”陈项容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有异样。
楚玟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心里忐忑着:这个陈公子真是伶牙俐齿,一眼就找到问题的本质了。我总不能说我是现代穿越过来的吧……编个什么理由呢?
曾熙然见楚玟斌有些迟疑,便替他答道:“楚家与家父有些渊源,楚兄幼时没少去我家‘半枝莲’蹭书读,渐渐也耳濡目染了。只是他父亲楚焱,一心想让他做厨子继承家业,不曾将楚兄往医道上引。”心里悄摸地想着,我可是帮你圆谎圆到这了,剩下的看你自己了。
楚玟斌感激地向曾熙然望去,又见陈项容并未继续追问,像是可以深交之人。索性一吐为快,将近日发生自己在鸠茨所遇的事仔细交代了。
曾熙然虽之前在信上有所了解,但到底不如当事人亲自现身说法。楚玟斌补充了许多细节,前前后后讲了大半个时辰,其间还添了好几次白水。
“哎呀,这个祁卫苳也太不是东西了!这不就是剽窃邀功嘛。”陈项容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提高了音调开口道。
“要我说,这个柳煜才不是好东西呢。表面看人模狗样的,实际上还不是只顾自己的利益,懦弱胆怯,并非君子所为。”曾熙然静静地听着,此刻也憋不住,替楚玟斌打抱不平。
“哎,都过去了。也不怪柳大人,我最终还是得了他的庇护,才能继续在这‘芷杉轩’里待着,休养生息罢了。”楚玟斌的声音也渐渐低沉了下去。
“不过,二位此次来鸠茨,是所为何事?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曾兄,你在信中说太医署找你编纂寄生虫医典。是不是与这件事有关?”楚玟斌努力调整自己的神色,尽量不显得太过落寞。将话头抛给对方。
陈、曾对视一眼后,曾熙然点点头:“事情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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