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项容愣住了,与曾熙然的目光相接。好奇心呼之欲出,下意识地开口问道:“曾兄,那个画像,是谁啊?”
但是陈项容一张口,心里就后悔不已。曾熙然望着他,神色凝重,无半点笑颜。
“陈公子,请把我的本子还给我。”曾熙然一字一句地重复道,面无表情地向陈项容伸出了手。
“哦哦哦,好。我不是故意拿的,是它不小心掉出来,撞在箱子上散架了……我,我帮你捡起来。”陈项容语无伦次地解释,他被曾熙然的目光盯得身上直发毛。
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心里直埋怨自己不该多嘴。匆匆将手里的纸张捋整齐,把牛皮封面放在了最上面的纸张上,双手递给了曾熙然。
“谢了,陈公子。是熙然失礼了。”曾熙然赶忙接过,宝贝似的一页页检查着笔记。
无误后将牛皮封面展开,从侧面包住纸张,再拿细绳勒紧,双手迅速打了几个结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将本子重新揣回怀里,但没有回答陈项容的问题。
“无,无碍。曾兄,要不再歇会吧。几日后还要走水路,需得养精蓄锐才好。”陈项容见他脸上舒缓了些,这才稍稍放松了心情。又费了好些功夫,才将好奇心强行压制下去。
“嗯。”曾熙然挤出了一个鼻音,冲陈项容点点头。
就这样经过了七日的颠簸,马车终于在第八日卯时走到了锦纱江码头。
锦纱江自西向东流,将景国土地一分为二。再往南,便是锦缎、细纱、丝绸盛出,令无数文人墨客魂牵梦萦的江南了。
“两位公子,小人就送到这里了。从这锦纱江江口乘船,大约用过三日,就能到苏洵城了。”马车车夫将车停下,搀扶着二人下车。
苏洵城是江南地带的经济核心,也是江南总督祁卫苳的办公地。太医署已经提前和祁卫苳通过信,接应曾、陈二人。
“谢了。”陈项容见马车夫一路勤恳,从钱袋内摸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
马车夫立刻眉开眼笑,频频道谢。
大约半个时辰后,二人已坐上了去往苏洵州的船。江面宽阔,商船来往络绎不绝,好生热闹。
曾熙然是地道的北方人,从未坐过船。此刻正靠着船身紧闭双目,这船晃得他头痛难忍,腹中仿佛翻江倒海。
“曾兄,你还好吗?”陈项容见他晕船,便从怀里取出一个棕色的小瓷瓶,倒出几颗黑色的圆球,塞给了对方。
“这是?”曾熙然将鼻子凑近手上的圆球,另一只手轻轻在上方扇动,一股果子的清甜钻入了鼻孔。并无任何异常,这才放了心,将圆球一股脑放入口中。
“这是我老爹晒制的乌梅,本来是让我娘熬乌梅汤用的。我挺喜欢吃,就偷偷带了几个。吃了这个,就没那么晕船了。”陈项容也掏出一粒乌梅,放在嘴里。
曾熙然咂摸着乌梅,初入口中满是酸涩,他不由得一激灵。接着便是一股甘美甜润从唇齿间溢了出来,登时头晕缓解了不少,身子也缓缓地站直了。
半晌后,曾熙然才恋恋不舍地将乌梅核吐出,又掏出手绢擦了擦嘴。向陈项容说道:“陈公子,不如咱们直接去鸠茨吧。”
“鸠茨?咳咳。”瞬间江面起了风,船身猛地摇晃了一下。陈项容刚一开口,喉咙便被乌梅核呛住了。
曾熙然见他声音异样,回头望向对方。只见陈项容面色通红,双手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脖子,张大了嘴拼命吸气。
“糟了。”曾熙然立刻起身,双手匆忙地将两只宽大的袖子挽了起来。
眼看陈项容的脸涨得越来越红,曾熙然轻声说道,“得罪了。”
站在陈项容背后,双手握拳重叠,从对方两侧腰身向前方腹部伸出,用双手的大鱼际肌迅速冲击上腹部。【1】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从空中划过,乌梅核从陈项容的喉咙里飞出,落在船板上似螺旋地转着。
“好点了吗?来,喝点水吧。”曾熙然慢慢拍着陈项容的背,扶着他坐在桌前。又倒了杯热水,往对方手里送过去。
“谢,谢谢曾兄。你刚才说什么?”陈项容惊魂未定地冲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双手抱着温热的茶杯,小口嘬着。
“陈公子,我说,不如咱们直接去鸠茨吧。这祁卫苳的《防虫论》,就是取鸠茨防治血吸虫的经验整理得来的。那里的百姓,想必已经对防治寄生虫有了经验,咱们走访调查,采取其他吸虫标本也方便些。”曾熙然又掏出了被他捆成粽子的小本,一边比划一边和陈项容解释道。
他这结绑得紧,生怕本子再散开。上方多余的绳头如铁链一般牢牢地锁着,他使出浑身的力气,竟是没能将扣结打开。
“嗯,也好。就如曾兄所言,咱们直接去鸠茨便是。”陈项容向船上的小厮招招手,和他吩咐了一番。
传完话,陈项容重新走回座位。见曾熙然还是和本子上的结死磕,两只手指的指甲都已经勒出红印,头上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哎,要不我来吧。”陈项容刚想抬起手,马车上的事情飞快地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他只得讪讪地将手缩回了袖子。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尴尬,顺势拾起盘中的瓜子。放入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嗑着瓜子。
“好。陈公子,要是你能将这绳结解开,我就告诉你那张画像主人的身份。”曾熙然嘴角稍稍向上扬起了一个弧度,便将本子推给了对方。
陈项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见他向自己友好地眨了眨眼,这才放下瓜子。双手向本子摸去。上面的结似链条一般牢牢扣着,细看每一个小结都是方方正正。
折腾了半晌,他也没能将本子上面的结打开。便泄气一般地将身子靠回椅子,“曾兄,你这是什么结啊?这么牢!”
“三叠结。”对面慢悠悠地飘来了三个字,曾熙然说完,便又将本子收起,没再开口。
四日后清晨,江面上起了大雾,天地上下混沌一片,倒让人看得不真切。
曾熙然还在打盹,迷迷糊糊地听见陈项容叫他。“起来了,到鸠茨了。”
听到“鸠茨”二字,他如鲤鱼打挺般地坐了起来,赶忙拿起靴子往脚上套。只是眼睛还迷迷瞪瞪,头顶上倔强地翘着几根发丝,神色略有一丝呆萌。
“看来这小曾郎中,倒也是个挺有趣的人。”陈项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倚着门框胡思乱想着。
“哎呀,想必二位公子就是陈项容、曾熙然吧。我是鸠茨刺史柳煜,这太医署和江南总督祁大人已经和我通过信,让我好生招待二位。”刚一下船,柳煜带着随行的四个身着官服的壮士汉子,热情地迎了上来。
“柳大人好。”曾、陈二人深深作揖行礼。
陈项容见对方满脸笑容,亲切和善,心里生出了几分好感。
曾熙然倒是脸上看不出喜怒,心里悄悄地盘算着:这位就是那个胆小懦弱的柳煜啊,欺负楚玟斌的就是他吧……
“快,愣着干嘛。帮二位公子提行李。”柳煜一挥手,四个随从一拥而上。抢着帮二人提行李。
“谢了,这个我自己来。”曾熙然紧紧抱着蓝棉布包,没松手。
柳煜带着二人在鸠茨最繁华的“湘善坊”里的客栈住下,又对掌柜反复叮嘱。
“二位公子,今日请在此好好歇息,这是鸠茨城的地图。明日晚上,请到贵府做客。二位可有什么想吃的?”柳煜说道,一般将两份地图交给曾、陈二人。
地图请了鸠茨市最好的画师,图上房屋错落有致,街坊工整整齐,很是精准严谨。
“谢过柳大人,不如来一道酸汤鮰鱼吧。天气热,吃点酸的开胃。”陈项容接过地图,抢先开口。
“一切听柳大人安排。”曾熙然没说什么,心不在焉地玩着牛皮本子上的绳结。
“好,那本官先告退了。”柳煜转身,带着随从走出了客栈。
见柳煜等人的身影在街口消失后。曾熙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起身往陈项容肩上拍了拍,另一只手扬起自己的小本子,“走,带陈公子见个人。”
陈项容疑惑道:“曾兄在这鸠茨城里有熟人?见谁?”
曾熙然一本正经地说道:“见一个能把绳结解开的人!”
“走走走,咱们去哪?”陈项容听到这个瞬间来了精神,一路上的舟车劳顿被一扫而空,蹦跳着就往门外跑。腰间的玉带、腰佩、锦囊等乱晃不已,看得曾熙然眼花缭乱。
“等我看看,嗯,就去这。”曾熙然展开手中的鸠茨地图,目光扫视着“湘善坊”,沿着向下继续看,手指指着上面的“芷杉轩”停住了。
“呀,名字怪好听的。离咱们也挺近,也就两公里。走吧。”陈项容转身凑过来和曾熙然一起看地图。
二人沿着地图,穿过长长的街坊。
一路上商贩叫卖声络绎不绝,脂粉钗环、刀剑棍棒、绫罗绸缎、时令水果、文房四宝等,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
好几次都吸引得陈项容驻足停留,又或是频频回头。但当他转身向左看,撞上曾熙然肃穆的目光,只得一缩脖子,继续向前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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