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方舟载着三人,远远地离了江畔,小船的速度便慢了下来,任凭水浪推动,肆意在江面上打着转。
“这位郎君,请问这船怎么不走了?”曾熙然一左一右皆是伤员,安顿好二人后抬头向渔夫问道。
“公子,我已经将追兵甩掉了。你们三位倒是说个目的地,我带你们去。”渔夫站在船头,转身答道。
曾熙然心里盘算着,估计这两位伤员都走不了远路,不如直接就近将我们放下吧。索性自己替他们拿定了主意,回答渔夫,“请送我们去最近的岸边吧。”
“这江对岸都是崇山森林,不如我将你们送去离这最近的慧峰寺,大约只有三公里了,如何?”渔夫沉思了一会,答道。
“好,有劳了。”曾熙然从渔夫浅浅一笑,杏眼圆润晶莹,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内敛。
“熙然兄,你看这天,像是要下雨了。”陈项容一边揉着自己的上身,一边仰起脖子望向天空。
只见天空阴郁沉闷,空气里满是湿润发闷的感觉,云雾将太阳遮住了,一眼望不到天边。身旁的江面不时跃出几条小鱼,将身体抛向空中后又砸向了江水中。
“嗯,那咱们就近下来吧。”曾熙然伸出手,摊平向上,丝丝点点的细雨若有若无地滴落下来。
“哎,你看。”楚玟斌反倒是与他们二人不同,低头逗弄着船板上的青壳螃蟹。螃蟹举着两只不断开合的钳子,耀武扬威地向上夹着。
“嗯?”陈项容和曾熙然一起扭头望去。
“哎哟,疼疼疼!”下一秒,楚玟斌的指尖就被螃蟹恶狠狠地钳住了,他忍不住惊叫出声,指尖针扎的刺痛传遍了全身的神经。在船板上蹦跳起来,但右腿已经受伤,极其不协调的动作使得楚玟斌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倒在船板上。
“怎么那么不小心,让你招它。”曾熙然见状赶紧凑了过来,见楚玟斌略显滑稽的动作,心里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脸上仍是一副正经面孔,笑意微微地从眼眸里往外蔓延。
“我,嘶——你还笑我!”楚玟斌刚想开口,一阵痛楚从指尖、右腿传来,不禁倒吸着凉气。指尖上的螃蟹仍然牢牢地攀附着,两只乌黑的眼珠亮晶晶的盯着自己。
“没有没有。”曾熙然抿了抿自己的嘴唇,调整为往日淡淡的表情。在怀里反复摸着,半晌后,取出自己常用的羊毫小笔,向青壳螃蟹探过去。
“你俩又在干什么?呀,玟斌兄,你的手!”陈项容晃了晃脑袋,清醒一些后也将身子凑了过来。望见螃蟹后立即大喊起来。
曾熙然则转过了头,从陈项容“嘘”了一声。手轻轻持着羊毫笔,在螃蟹两只眼睛上转圈。纤细的毫毛扫过螃蟹的眼睛,又一路顺势而下,扫着螃蟹的钳子、青壳、八只生着绒毛和倒钩的蟹腿。
螃蟹被挠得有些发痒,松开夹住手指的钳子,立即向羊毫笔扑去。
笔尖的毫毛被螃蟹撕碎了,洋洋洒洒落在船板上。还有一些随风刮起后又飘到了江面上。片刻之后,这羊毫笔成了一根秃树枝,曾熙然捏着一头,螃蟹钳着另一头。他轻挑笔头,瞅准时机抬起手臂,螃蟹稳稳当当地被甩进了竹篓里。
“项容,把盖子盖上。”曾熙然轻启唇齿道。
“好!”陈项容很有默契地拾起来船板上的竹盖,紧紧盖在竹篓上,还用力拍打了几下。
“多谢熙然,没有你,我这手可就废了。”楚玟斌感觉手上的痛楚轻了一些,抬头望去,指尖上的螃蟹已经消失了,徒有一道红肿的印子。星星点点的血珠从印子边缘渗出。
“和我客气什么,这不到半个时辰,你都挂了两次彩了。”曾熙然仍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手上将空头笔转悠地飞快,变换出残影,让人眼花缭乱。
啪的一声,曾熙然手上的笔杆停了,直直地向前戳中陈项容的右肩,开口道:“项容,还有你。一会上岸了,让我看看你的伤。你爹要是知道该要心疼了。”
他音色虽是轻柔,但在陈项容听来却是暗暗地告诫,略有威严。陈项容赶忙求饶,伸手护住脑袋:“多谢熙然兄。都是我不好,害玟斌兄挨了打。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爹,他知道会疯掉的。”
“好啦,别给我装可怜,下次可要小心点。”曾熙然见他知错,含着笑意收回了笔杆。
“怎么,曾小郎中就不给看看我的伤吗?还真是无情啊,哎。”楚玟斌心里有几分不服气,故作惆怅地吹着手上的伤口,眼睛止不住地向曾熙然瞟去。
“瞧这话说得,项容还是学生,我是郎中,照顾伤者是应该的。至于你嘛——”曾熙然整理了一下衣襟,回头答道。
“怎么,我也是伤者啊,哼。”楚玟斌颇为不满地小声说道。
“至于你的伤,我更要仔细检查检查。毕竟,外科医生可是靠手吃饭的。”曾熙然一撩衣袍,半跪在船板上,身体微微地向楚玟斌靠去。
朱唇轻吐,俯身在对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将“仔细”一词咬字极重,夹带着温热的气息传给了楚玟斌。
“三位公子们,到岸了。”还没等楚玟斌回应,站在船头的渔夫抢先说话了。
曾熙然如弹簧一般,立刻摆正了身体,面不改色地站起身,随二人一起下船。
三人刚一踏上陆地,天上顿时雷声大作,黑云滚滚,继而下起了倾盆大雨。
“方才那渔夫说,说这山上有一座寺庙,我们——”楚玟斌刚一说话,一道惊雷在空中炸开,硬生生地淹没了他的声音。
“什么?听不见——”曾熙然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拉长了声音回应道。
“咱们还是快点去慧峰寺里躲雨吧。”陈项容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向两人说道。
眼前只有一条青苔小路通往山顶。三人抬头向上凝视,还好这南方的山并不太高,海拔大约只有一百多米。相互对望一眼后,满是信心地搀扶着向上前进。
小路修葺得平整,石阶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干净,并无半点泥泞。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走到了一处凉亭。
“歇一歇,还是继续?”曾熙然的卷翘的睫毛被雨水打湿了,这会成了一缕一缕的狼狈样,雨珠落在上面,眼前朦胧模糊。
“我还好,一鼓作气向上爬吧!”楚玟斌强行忍者腿上的酸痛,大声回答着。
“我也还行,听你们的!”陈项容的声音从左侧传来,随着雨声一齐送到曾、楚二人的耳里。
“那咱们继续爬,坚持坚持。”曾熙然伸手指着山顶,郑重其事地望着二人。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三人终于爬上了山顶。眼前慧峰寺在烟雨朦胧中若隐若现。
“到了!”陈项容眼前一亮,满心雀跃地向佛门跨去。奈何没看清脚下,右脚踏上一摊水后身子一软,向右边倒去。
“小心!”曾熙然立即出声提醒,抬腿跨过门槛向前走去。又想起来身后还有伤员,折返回来扶紧了楚玟斌。
“我没事,你先去看看项容吧。”楚玟斌双手撑在膝盖上,一边喘气一边说道。脸上也布满了水汽,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
陈项容的右方正好闪出来一位小沙弥,左臂下垂,手里拎着汤桶,右手捏着一把硕大的汤勺,步履匆匆地向偏殿走去。
寺庙里的钟磬重重地击了几下,紧接着众僧侣从正殿内鱼贯而出,也奔着偏殿的方向前去。
小沙弥左侧被滑倒的陈项容猛地撞击了一下,自己左臂顿时下沉,满满一桶的青菜豆腐汤撒出去大半,右手握着的汤勺也应声落地。
“哎呀,施主可有受伤?烫到没有?”这小沙弥反应奇快,顾不得许多,将汤桶放在地上,伸手搀住了横冲过来的陈项容。
“没,多谢。”陈项容早已被这雨水浇得头晕眼花,半日内没有进食,又受了惊吓。闻着青菜豆腐汤,腹中饥肠辘辘,虚弱地答道。
“怎么回事?”大殿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最后而出的是一位年长的僧人。身披袈裟,手持经文。目光锐利,将三人挨个扫视后,开口道。
曾熙然抢先一步上前,与僧人攀谈起来。
楚玟斌也走上前,与陈项容一起站定,静静地在雨中望着前方。
半晌后,只见那年长僧人双手合十,向曾熙然行礼后便告辞离去。
“三位施主,外面雨大,请随我这边来。”不知从何处又冒出一位小沙弥,冲三人走来。
这小沙弥十二三岁的样子,脚下竟是健步如飞,领着三人在一处偏殿最东边的门口停了下来。
“镜玄方丈说,三位施主来了这慧峰寺便是客人。眼下天色已晚,这屋里备有斋饭和被褥。还请三位施主用过膳,歇息一晚再走。近来寺中事务繁忙,贫僧还需要去大殿擦地,就不陪三位施主了。”小沙弥身上的单衣也雨水打湿了大半,人倒精神,推开房门将三人引了进去。
“有劳了,明日一早我们就走。”曾熙然赶忙道谢。
屋内东侧布置着一张方桌,西北角立着一个红木衣柜,西边靠墙倒是空无一物。整个屋内设施极其简单,正好能透过东侧的窗户看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树叶滴落而下。
“好香啊!”陈项容略略定了神,向着桌子走去。
桌面上是三碗素汤面,浇着由木耳、黄花菜、豆腐、胡萝卜制成的汤卤,在桌上冒着热气。
“打卤面!”楚玟斌浑身又冷又痛,仿佛骨节都要散架了一般。见到面条立刻如饿狼一般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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