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皆低头不语,屋内只有吸溜吸溜吃面的声音。
“这慧峰寺的素斋也太好吃了!要不是离城内太远,我真想天天来!”陈项容第一个吃完,长舒一口气后靠着椅背,慢悠悠地说道。
“嗯,是挺好吃的。”楚玟斌一碗面下去,这身上的不适感渐渐退去。腹中的暖意慢慢升起,蔓延了全身。
“项容,你可知道,天下没有白食的卤面?”曾熙然给自己倒了杯水,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是自然!熙然兄,刚刚那方丈同你说什么了?”陈项容挺起脊背,恢复了平日的风采。
“镜玄方丈说,今天雨大,让咱们三个在这住一晚再走。就是……”曾熙然迟疑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筷子杵着面碗。
“熙然,是他们要的报酬太多?”楚玟斌赶紧问道。
“咱们这一留宿,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多要些银子是应该的,事情都因我而起,我来出钱,你们俩无须担心!”陈项容将胸膛拍得生响。
“项容,你这番话,反倒是与我和玟斌兄生疏了。这镜玄方丈是慈悲心肠,我与他提过银子的事,他是万万不肯收下的。”曾熙然赶忙摇了摇头。
“不要钱,那他们需要咱们做什么?”陈项容愈发的疑惑了。
“要,要咱们去伙房,给他们洗碗!”曾熙然略有些尴尬地说道。
“洗碗?”陈项容惊了,眼睛瞪得通圆。
“噗——”楚玟斌也惊了,刚刚倒入口中的水还没来得咽下,喷了出来。
“不是因为别的事情,是项容方才撞倒了那个打汤的小沙弥。镜玄方丈说,要让我们爱惜食物……”曾熙然赶忙从怀里取出手帕,递给楚玟斌。
“原来是这样。”楚玟斌接了帕子,将唇边的水渍擦拭干净了。
“那也应该我一个人去。我惹的祸,担子我担。”陈项容嗖地一下站起了身,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说道。
“我们一起去!”楚玟斌已将帕子细细叠好揣在怀里,也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一动作太大,牵制着腿上的伤,痛得他一激灵。
“也好,一同去吧。这伙房挺暖和,顺道把湿衣服脱下来,一并烤烤。”曾熙然见楚玟斌有些摇晃,眼疾手快地扶了上去。
果真如曾熙然所料,伙房内比屋外暖和太多。火苗里的柴火不时噼噼啪啪地响着,火光映衬下,每个人都是精神十足。
“把外袍脱了吧。”曾熙然向陈项容说道。
一旁的楚玟斌倒是利索,几下子将湿漉漉的外衣褪了下来,蹲在灶前摊手烤火。
“嗯,”陈项容照做了,里衣的袖子长出手腕一截,露在外面一甩一甩。
曾熙然见状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条细绳,用作襻膊,替陈项容将衣袖绑了。这绳子是他备用的,为了捆绑自己的牛皮小本。
“再往上点!”楚玟斌听闻他们俩谈话,转过了头。
“啊?哦哦,好!胳膊肘上十厘米?”曾熙然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赶忙将陈项容的袖子挽到了肘关节上方。
外科医生手术前洗手时,正是需要将洗手服的衣袖挽到手肘上方十厘米。楚玟斌见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走啊,洗碗前先洗手。”楚玟斌站起身,引着二人往水池走去。
“项容,给你演示一个‘七步洗手法’。”楚玟斌站在水槽前,望着面前的一根根长竹节,不禁回想起自己在手术前的无菌操作。
这竹节中心空着,首尾相连,巧妙地将外面的清泉水引流至屋内。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在流水下润湿双手、前臂及上臂下方,又取了皂角涂抹于手上。以“内外夹弓大立腕”的七步洗手法洗好后,取了一块干净的小方巾,擦干手部。
又将方巾斜着对折为三角形,搭在手臂上,以食指和中指只见拉动三角形的两个角,擦拭手臂。待完成后,从手臂外侧取下方巾,内外翻转后,以同样的方式擦干了另一只胳膊。
“严格无菌原则。”曾熙然看得真切,小声地说了一句。
“是啊,无菌”楚玟斌话没说完,低头望向手上的伤口。船上的青螃蟹留下的痕迹很是清晰,被水一泡,伤口周围微微发红。
“玟斌兄,你别说,这样洗手还真是干净!”陈项容也照猫画虎,擦干净了手,顺势将双臂垂了下去。
“抬起来!双手对指,胳膊肘别贴着衣服!”楚玟斌一见陈项容垂下来双臂,又立马高声喝道。
“啊?”陈项容脑袋发蒙,战战兢兢地将手抬了起来。
“你别吓着他。我知道手术室的人严谨,洗好后不能放下。可他毕竟在景国……”曾熙然站在楚玟斌身旁,以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嗯,腰部以下就是污染区了。我光是洗手,就前前后后学了小半个月。一不小心就污染了,没少挨批。”楚玟斌也意识到有点失态,语调缓和了不少。
“你这手,能行吗?”曾熙然望着楚玟斌指尖上的伤口,问道。
“洗碗估计不太行,怕细菌污染了。”楚玟斌答道。
“嗯,那你帮我们烤衣服吧。”曾熙然想了想,指向灶台旁的外袍。
夜已深,众人在屋子西边打了地铺,躺下了。
“哎,你看我这腿。”楚玟斌伸出受伤的右腿,示意曾熙然过来。
“好,我看看。嗯,没有外端畸形、活动自如、也没有骨摩擦音……没有骨折。”曾熙然一边想着一边说着。
“没了?你还有膝关节韧带没有检查。”楚玟斌沉下脸,右手抚上自己的膝盖。
“啊,我就记得有个抽屉试验、侧,侧方应力试验,还有……记不得了。”曾熙然闭上眼睛,拼命思索。
“唉,你躺下。我给你演示一遍,怎么学过的全忘了。”楚玟斌蹲在曾熙然面前,将对方的裤腿向上卷了。
“这是?”陈项容躺在席子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挤到了二人身边。
曾熙然只得在榻上侧卧了,楚玟斌一手握住对方的右足踝,腾出另一只手在膝关节外侧、并对着腓骨头向前用力。
“膝盖伸直了。”楚玟斌轻声说道。不断内旋外翻着对方的胫骨,下一刻又缓缓将这条腿的膝关节弯曲下去。【1】
“轴移试验阴性。膝盖前后交叉韧带正常。”楚玟斌直立了身体。
在楚玟斌的监督和指导下,曾熙然重新将骨科体格检查温习了一遍。索性楚、陈二人身体并无异常,这才放下一颗悬了半日的心,面向墙内,沉沉睡去。身上的衣服烘干了,泛着暖意。
次日东方露白之时,曾熙然被窗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
“哎,今年还得去大殿擦地。”一个小沙弥说道,声音里懒懒散散,带着些许倦意。
“快点去吧,后天侯施主前来捐功德,可不能马虎了。”窗人人影晃动,另一个年纪略大的僧人回应道。
“好,师兄。这侯施主真是阔气,前年给佛像都贴上了金箔,去年将这三大殿全换上了琉璃瓦,今年说是要给咱们修葺佛经阁呢!”
“毕竟是商人,想必求佛祖保佑他财源广进吧。”对方压低了声音,很是谨慎。
“二位请留步,不知你们口中的侯施主可是侯贵生?”曾熙然见楚,陈二人还在酣睡中,跨过他们,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
“施主好,正是。此次为了迎接他来,全寺提前一个月都开始预备着呢。”年长的僧人见门口出来了人,愣了片刻后双手合十行礼。
“你们两个,还不干活去!”远远地传来一声男子的命令,中气十足。
“大,大师兄!这就去!”小沙弥见状,脚下抹了油似的开溜了。
“这位施主,贫僧先行告辞了。”小沙弥身旁的僧人也说道。
夏季中旬,江南迎来了梅雨季,整日阴雨连绵,飘忽不定。
三人出了慧峰寺,在鸠茨城街口告别。
“玟斌兄,今晚柳煜刺史请我和熙然兄去府邸晚宴,你也一同前去吧。”陈项容临行前开口道。
“多谢,我便不去了。绣坊送来的软丝腿缚我还没改,本来五日的期限,还剩四天。”楚玟斌回道。
“嗯,也好。那我们择日再来见你。”曾熙然向前一步。
楚玟斌目送着曾、陈二人离去。
“对了。”没走出几步,曾熙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脚下停住了,折返回去。
“怎么?想帮我干活?”楚玟斌扬起眉毛,笑着说道。
“帕子还我。”曾熙然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暗戳戳地隔着衣服,用笔杆在楚玟斌胸口上点了一下。
“等我回去,洗好了亲自送到你面前。”楚玟斌宝贝一样地将白帕往袖口里面塞去,身体向后弹开。
曾熙然:“好,关于那位豪强侯贵生,我倒是有个法子治他,替你出出气。”
陈项容见两人聊了许久,远远地在后面喊道:“熙然兄,还不走吗?”
楚玟斌冲他招了招手,示意陈项容过来一起听,饶有兴趣地说:“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曾熙然狡黠地眨了眨眼,“天机不可泄露。明日,你将江家璘儿姑娘叫来,我细细说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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