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从曾熙然两只手臂里一共取出了二十三只毒刺。其中不少已经与肌肤粘连生长,楚玟斌捏着血管钳,费了好半天力气才将其悉心夹出。
“好了,下一步就是缝合。”楚玟斌心里想道。随即选择了小弯针,以左手中的无齿镊为辅助,飞速地将肌肤表皮对齐缝合起来。大功告成后,取了纱布沾上药粉,细心地敷贴在创口上。
“这些天,别沾水。你这发热也是由于化脓引起的,还得好好修养才是。”楚玟斌放下手中的器械,甩了甩酸痛的臂膀。
周有亮补充道,“后面我从药园中取些药,定能将熙然兄的病治好。”
曾熙然嗫嚅道,“多,多谢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那钱定江日日送药照看我,怎么这伤势反倒是严重了?”
话音未落,仓库外传来钥匙进锁的咔嗒声。
楚玟斌慌了神:“不好!”
周有亮压低了声音:“玟斌兄,你去床下?”
楚玟斌顾不得许多,将桌上的器械包匆匆卷起,塞入怀里。跨步放低中心潜伏在床底。只听得嗖嗖两声,周有亮像是隐身一般,瞬间在屋内消失了。只余下空中飞舞的尘埃。
钱定江打开了锁,端着碗踏着步子走了进来。在床边站定,说道:“熙然兄,用药吧。今日放课得晚,误了些时辰。还请莫怪。”
他这话说得冰冷生硬,不由分说地将一碗熬得浓浓乌黑的汤药递了过来。眼里是说不出的强势,如钩子一般死死地盯着对方。
“曾先生,怎么不喝呢?是定江的药熬得不对吗?”钱定江察觉出了一丝异样,但又说不来是哪里不对。换了口吻,贴着曾熙然的面说道。
“太医署亲自熬的药,我又怎敢说不对。只是太苦了些,你先放下,我慢慢饮。”曾熙然方才痛得厉害,这会子身子止不住地打颤。
钱定江:“先生错了,良药苦口利于病。”
曾熙然稍稍缓了口气,隔着衣服抚摸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突然有了底气。轻轻嗤笑一声,“如果,我执意不喝呢?”
钱定江蓦地大变脸色,脚下恶狠狠地将一把椅子踢出老远。椅子撞在了床角,震得楚玟斌心里一惊。眼看着钱定江的脚步离床边越来越近,楚玟斌伸出右手双指,微弱地在顶上的床板上叩了三下。
曾熙然半卧于榻上,感受到了床板的丝丝颤动。换上一副温和的神色,“多谢,我喝。”
一直看到最后一滴药液进入了病人的口中,钱定江的脸色方才缓解不少。“熙然兄,歇息吧。对了,《百虫论》我同老师编纂完成。请放心。”
待到钱定江的脚步即将要踏出大门时,曾熙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等等,那标本呢?”
“标本?”楚玟斌的耳朵瞬间立了起来,床下空间狭小不堪,艰难地将头转向外面。
钱定江胸中咚咚两下,向下重重沉去。过了半晌,才开口道:“熙然兄,标本一共两百六十二件,都好端端地在授课堂放着呢。每日参观的学生络绎不绝。”
曾熙然服了药,感觉腹中像升起了一团火焰,直直顺着食道烧到咽喉部。一开口,声音竟有些嘶哑,“不对吧?我怎么记得是三百一十二件呢?你再好生数数,可别遗漏了。”
钱定江背向床榻,自顾自地答:“熙然兄生了病,说话也糊涂了。这标本送来时连带箱子早已被江水泡胀,还有数十件的琉璃瓶早已损毁。完好清点出来的,只有两百六十二件!”
曾熙然右手伸入发间,不由自主地拽着发丝,小声道:“怎么会呢?这箱子里放了许多棉花、棉布等进行缓冲,每个标本又套了锦囊,损毁不应该啊……”
钱定江不再搭话,反身将大门再次严实关紧。咔嗒声响后,门再次重重关上了。
空中静谧无声,只有火烛无声地晃动着,在墙壁上映照出孤寂的影子。
房梁上传出一阵窸窣声,周有亮见四下无人,伸手保持平衡,呈金鸡独立姿势从空中缓缓落下。
“楚兄弟,人走了,快出来吧。”
楚玟斌悄悄探出头,“行啊,周药师,你这打哪下来的?”
周有亮笑而不语,立起一根食指朝房顶指了指。
屋外的钱定江并未走远,端着空碗背靠墙上,反复思索着:奇怪,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他一向安心服药,怎么今日对我起了疑心?还有这屋内,怎么会有光?蜡烛!
不好,有人来过!
想到这,立刻开了锁,飞起左腿踹向大门。
周有亮听见窗外又响起了脚步声,向床下急促道:“又来?你快进去!”说完,自己屏息凝神,闪入墙边的立柜后方悄悄站定。
钱定江的每一步,都是踏在了三人的心上。一直走到蜡烛旁,才呼呼两下将其吹灭。
望着周围漆黑一片,开口道:“曾先生,暗些好,专心养病。这烛火太亮了,是会反噬的。”
曾熙然没有答话,蒙头睡了。
过了半碗茶的功夫,待钱定江真的走远了后,楚玟斌才从床底爬了出来,俯身在曾熙然耳边道:“没事了,熙然。他都给你吃了什么药?”
药园师周有亮无意在柜子后方摸到一个暗阁,从中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匣子,在桌面上打开。
周有亮:“你们看,这什么?”
楚玟斌见匣子并未上锁,翻手将其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整整齐齐的二十件寄生虫标本。轻呼一声,“哎?标本?”
曾熙然略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子,“玟斌,咱们带回来的?”
细细望去,果真是从鸠茨收集回来的标本,楚玟斌、曾熙然相互对望了一眼,面色凝重。
周有亮在一旁打量着二人,心里暗想:私自带外人进太医署是死罪,我原本对这个楚玟斌很是疑惑。方才还好我藏身于房梁上,要是被钱定江发现,顶多惩戒楚一人。现在看来,倒是我错了,这个楚玟斌冒着风险进来,果真是为了救人而来。
另一旁的曾、楚二人一番商量,决定按兵不动,继续看看钱定江还能耍些什么花样。
曾熙然吐纳出浊气,自感身体爽朗不少,说话也有力许多:“周药师,有劳你再将这匣子放回去。”
周有亮好生差异:“你说什么?放回去?那我们不是白折腾了吗?”
曾熙然一双黑眸,在暗室中幽幽地闪着光:“方才钱定江的言行咱们都看见了,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不如将木匣原路放回,他日后一定会露出马脚。今日,熙然很感谢你与玟斌兄进来探望我,不然我定会在这仓库里灯油枯竭。”
楚玟斌听到,心中很不是滋味,立刻柔声说道:“熙然,不会的。是我来迟了。”
周有亮:“钱定江明着说是照顾,暗地里就是软禁。给你用的皆是猛攻之烈药,时间久了,病体承受不住,人就倒了。对了,这个时机,真是别有用心!”
楚玟斌:“此话怎讲?”
周有亮沉吟片刻,不再开灯。拉起一把椅子坐在床边,从太医署陈引旭、王德正两位元老,外出义诊说起。说到钱定江的慌张与异样的药渣,才疑心有人刻意要耽误曾熙然的病。最后又说起去陈府探望陈项容被拦一事。
曾熙然:“这个时机选的绝妙,正好可以将我们三人搁置开来。周药师,你可知道陈太医、王太医什么时候回来?”
周有亮:“这个,怕是要等到十月份了。”
楚玟斌厉色道:“钱定江真不是个东西!分明就是要将熙然软禁起来!”
周有亮见楚玟斌面带怒火,连连安抚,“玟斌兄有仁慈之心,胆识过人。切勿动气,一切还得等陈太医、王太医回来做主。这后面一个月,我想法子进到仓库里来照顾熙然兄。”
曾熙然:“玟斌,别担心了。你还是快点去准备太医署的考试吧!”
楚玟斌放心不下,事无巨细地从换药到拆线讲起,前前后后交代了个便。曾熙然一边听着,一边想拿起小本记录。奈何本子已经给了钱定江去誊抄《百虫论》,也就作罢了。
周有亮:“玟斌兄果真是学医的料子!让周某好生佩服,只是这些外科技巧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很是新鲜动人。”
这种问答楚玟斌已经遇到了千百次,又搬出曾家医馆“半枝莲”作为借口,含糊过去。
周有亮频频点头:“既然有过医学熏陶,那这太医署的试题必然不在话下。我虽然为一介药圆师,但每年的太医署考核,我都会作为监考官参加。玟斌兄有需要的地方,问我便是。”
楚玟斌听得心头一喜。曾熙然顾不得伤痛,也赶忙坐起身子,靠过来伸手挠了挠楚玟斌的手心。楚玟斌手心突然一阵痒感,转身便撞上了曾熙然诚恳又信任的眼眸,当即下意识地捏住了对方的手。
周有亮见半天没人答复,又重复了一遍:“玟斌兄,若是无需要咨询的事情,那咱们还是快点撤退吧。药园学生们找不见我,该着急了。”
曾熙然飞速将手抽了出去,轻推了一下楚玟斌的后背:“快去呀,问问考试范围,多好的机会。”
楚玟斌反应过来,站起身拍打了几下袍子上的灰尘。恭恭敬敬地向周有亮作揖:“学生楚玟斌,请先生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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