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在周有亮药师的协助下,楚玟斌扮作了送菜的阿婆。佝偻着背推着菜车,一路进了太医署。
“周药师,这行吗?”楚玟斌望向自己身上的围裙,脸上用包裹了,只余两只眼睛留在外面。
“放心,中午他们吃饭时,你随我进仓库便是。”周有亮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回答道。
如计划一般,正午一到,太医署里各个庭院书屋中,人们鱼贯而出。
“看到那个人了吗?”周有亮向前一指。
楚玟斌顺着他的手望过去,一个干瘦单薄的青年男子,正在水池下洗刷自己的饭盆。清澈的水流将饭盆撞得哐啷直响,钱定江站得近,身上的衣袍也溅满了水。
“钱定江?”楚玟斌抬眉低声问道。
周有亮:“是,记住他的脸。”
楚玟斌又仔细眯起眼睛望了半晌,“他身上好像没有力气,这水流这么大,也不知道躲一躲。”
周有亮:“我在他的餐食里调了些助眠的草药,怕是不出半个时辰,他就得昏睡过去了。这家伙看得太严,一定要放倒他。”
楚玟斌继续向水池边望着,钱定江脚下一个趔趄,身体一软外向一侧。靠着身旁的水槽勉强将身体站直。
钱定江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怎么困倦得这般厉害,我还得赶着去给曾熙然送药。”
正在这时,钱定江倦意已升,哈欠接二连三。竟一同带着泪落下来,瘦削的身形晃荡片刻后,直直向后倒下。
周围的医科学生、医工们一拥而上,将其团团围住。
有的掐他人中,有的大声呼喊,有的更是用衣袍当了扇子替他扇风。时而夹杂着几声呼喊声。
“这位同学,听得到吗?”
“醒醒,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中暑了吧,快将人抬到阴凉处。”
……
就在众人一团乱麻之际,周有亮悄声附耳道,“快跑!进仓库!”
两人一路狂奔,左拐右拐之后,终于在仓库下立定。
楚玟斌抬头望了望厚重的木门,略带期待又疑惑地问,“周药师,你有钥匙?”
“没……钥匙都在钱定江和他老师手里,不好取。”周有亮无奈地挠挠头。
楚玟斌:“那我们怎么进去?多耽搁一阵,熙然就要多受一阵的罪!”
周有亮:“玟斌兄,你别急。你随我去后门,自有办法进去。”
楚玟斌将信将疑地随着药师绕到了后门,依旧是铜墙铁壁般坚实的掩着。任凭只苍蝇也无力进出。
“你?”
周有亮抬手向院内指去,一棵参天古树映入眼帘,粗壮的枝条肆意生出,径直向窗户生去。茂密的树叶将仓库上半部遮盖得密不透风。
“你让我爬树?”楚玟斌压低了声音,打量着古树。
“只有这一条办法了,可否一试?”周有亮从腰间取出一捆盘扎着的麻绳,递给了楚玟斌。
“行,进去就行!”
“你看那窗户边上,有个木雕凸起。你沿着这条树干上去,将绳子甩在木雕上,便可进入屋内。”
楚玟斌听得真切,将绳子缠住腰,顺势攀爬上去。粗粝的树皮刮擦着他的双手,手心已经破皮,布满了道道红痕。
按照周有亮所言,这窗户边果然装饰着木雕。楚玟斌伏低了身子,压在树枝上,双脚勾住树干。屏气将手中的麻绳扬了出去,只见绳头被挽成一个圆圈,在空气里划了几道后准准地套在了木雕上。
“成了!”楚玟斌笑笑,往下站定地上的周有亮。
后面的事情出奇的顺利,撬动了窗户,屋内的布置一览无余。原本光亮之处都让钱定江封死,这下开了条缝,阳光如长剑一般直贯而入。屋内的尘埃跳动得清晰可辨。
贴着墙壁,手脚并用,稳稳地落在了地上。楚玟斌将绳子沿着窗户扯下,只听得窗户咯噔一声,又被重新拉上。室内重新恢复到一片静谧晦暗之中。
屋角一张小床上,有人裹了被子面向里躺着。只听得悠长的呼吸声,想必那就是病人了。
楚玟斌拔腿就向小床跑去,突然,正后方传来几声叩门声。
“咚咚咚。”这声叩得有力且有节奏感。
心里慌乱不已,楚玟斌站定不动。颤抖了声音:“谁?”
“玟斌兄,我还在外面呢!你先帮我把后门打开。”周有亮的声音传来,里面还夹杂着几声委屈。
“哎哎哎,来了。你看我这脑子,一进来什么都忘了。抱歉抱歉。”楚玟斌这才放下悬着的心,走过去将后门从内打开。
周有亮一进来,便觉得霉气潮湿味扑鼻,蹙起眉头,“这都什么地方啊!这钱定江也太不是东西!明摆着让人受罪!”
楚玟斌在桌上摸索了好半天,才将火绒点着,噗的一声燃亮了烛台。
“走,过去看看。”楚玟斌向周有亮示意。
周有亮:“曾郎中,你还好吗?”
楚玟斌举着烛台凑近了。烛光下曾熙然的脸上并无半点血色,紧闭双眼,并不答话。
楚玟斌抬手在曾熙然额头上停下,“熙然,醒醒。”
手上传来火烫一般的热度,楚玟斌的眉越蹙越深,眼睛里好似要喷出火一般,怒目圆睁。
索性放下烛台,将病人从床上抱起,低头用耳朵贴着对方的胸膛。微弱的心跳声传来,这才松了口气。
周有亮赶忙问:“怎么样?”
楚玟斌眼里闪过一丝心疼,“有心跳,但是身上烫得很。对了,我再看看他胳膊上的伤。”
说罢,从胸襟里掏出器械包,取了剪子将曾熙然手上的衣袖一字剪开。
“嘶——这,这也太。”周有亮望着伤口,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的伤口哪里还能认出肌肤本来的样子?在楚玟斌眼里,曾熙然的胳膊应该是细腻光洁,白皙如莲藕一般。而低头望去,手上的伤口早已破溃不堪,红肿的部分高高隆起,衣袖粘连着臂膀上的水疱,令人触目惊心。
“熙然!你,你受苦了!”楚玟斌咬着牙,身体不断颤动着。眼里闪过一丝愤恨的怒意,紧接着便是无尽的心酸与痛苦。
“还好咱们来得及时,不然这熙然兄的命怕是……”周有亮犹豫半天,开口道。
楚玟斌:“周药师,可曾有酒精?我来取这毒钩。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怕是这毒钩都长到肉里面了。”
周有亮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递了过去,“只有饮的酒水,可否?”
“嗯,凑合用吧。周药师,还请你帮我举着这烛台,太暗了我看不清。”
“好!”
楚玟斌心里有千万句话呼之欲出,此时一一被他强忍着按回胸中。拿镊子取了棉球,用酒精浸润后轻轻在熙然手臂上消毒。渗出的脓液和血水很快污染了棉球,楚玟斌不厌其烦,重新消毒着。
“好——疼。”床上的人微微睁开眼,脸上痛苦地拧成了一团。平放着的手臂条件反射般地向上抬起,下一刻被楚玟斌牢牢地按住。
“熙然,你醒了?这没碘伏,我用白酒凑合凑合,替你将毒蝎的钩子取出来。”楚玟斌顾不得多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曾郎中,受罪了。”周有亮取了帕子,在清水里打湿后拧干,轻柔地放置在曾熙然的额头上。
楚玟斌手里的剪子、镊子等器械不断翻飞,闭口不言。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熟悉的无影灯下。
按理来说,这伤口清创消毒应当用碘伏,对伤口的刺激小。若是用酒精,刺激性较大,会加剧病患的疼痛。但此刻顾不得许多,只能就地取材。
右手举着刀柄,左手捏着持针器,一声清脆的咔嗒声过后。一个闪亮锋利的手术刀片便安装在了刀柄上。楚玟斌右手将手术刀反向上举,向着鼓起肿胀的创口刺去。
这正是取了“反挑式”的持刀方法,以刀尖刺破皮肤后,顺势向上挑破。以便达到扩大切口的目的。临床上一般多用于小脓肿切开,避免损伤肌肉深层组织。手臂内血管神经甚多,这种持刀方式刚好保护创口。
“熙然,忍着点,我手头可没有麻醉药。”楚玟斌小声地安慰着,手上加重了力道。
“嗯,嘶——”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曾熙然还是被突如其来的锐痛刺激的一激灵。下意识地抽回了手肘。
“哎,你!周药师,还请你帮我按住熙然。”楚玟斌的刀扑了个空,他转头望向周有亮。
“没问题!曾郎中,忍着点吧。”周有亮大步上前,伸出左手死死钳住病人的肩膀。右手按住病人的右臂上端,将伤口视野暴露出来。
楚玟斌脸色铁青,不再开口,挑破皮肉后将手术刀放在一侧。又换上一把血管钳,在烛光上烧了几下,待器械微微凉后将钳头探入了伤口内。
方才挑破了脓包,现在才是要取出毒钩!套在血管钳里的拇指和无名指一起用力,打开钳环锁扣。钳头张开,左右寻找着硬物。
突然,手中的钳头碰触到了一个小的黑色硬物。不由得心生大喜,小心翼翼地将钩子钳住,向上提拉出皮肉。
曾熙然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硬生生地靠着意志将疼痛感咽入腹中。
他卧榻多时,眼睁睁地望着肢体溃烂,全身如抽丝剥茧一般恶化下去。却也从未怀疑过照顾自己的钱定江,只觉得他医术不精,有心无力罢了。殊不知,是有人蓄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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