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定江奉了叔父何羽鲲的令,鬼迷心窍地私藏了二十件虫卵标本。
望着竹篮里剩下三十只琉璃瓶,他不禁重重叹了口气。犹豫再三后,还是提起篮子向药园走去。
伸手取出篮子里的琉璃瓶,猛地提了口气,顺势向石头上砸去。
不远之处就是药园的仁济溪,专供滋养药圃使用。瓶子瞬间炸裂开来,下一刻便被溪水冲刷干净。
他砸得爽快,噌噌两下将袖子齐齐挽到肘上,将瓶子当作了叔父,毫无顾忌地宣泄着。
“什么人?”一声呵斥从身后传来。
说话之人正是药园师周有亮,右手提着锄头,一脸困惑又诧异。
钱定江:“啊?你,你是药园师?”
周有亮:“正是,我是药园师周有亮。你这是在做什么?”
钱定江惶恐不已,赶忙编了瞎话,“我是医科学生,老师命我处理……”后面的瞎话他想不出来,只是暗暗嗫嚅着,低头不敢正视前方。
周有亮的神色放松了下来,语气也温和了不少,“既然是医科学生,大可自由进出这药园。但这仁济溪可是咱们太医署的灵水,你要是有药渣等物需要处理,下次还是换作别处吧。”
钱定江:“谢过周药师指点,学生知错了。”
周有亮:“无事,一会我就回去了。这瓷片你——”他拉长了话头,故意给钱定江留了个台阶。
钱定江立刻高声答道:“学生自会打理好,周药师请慢走。”
周有亮这才别过身,抬腿离去。
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脑中盘旋的是另一个念头:太医署都说曾郎中回来了,不巧受伤不便见人。也不知道他如今如何了,我这个做朋友的,应当去探望才是。
天色尚早,不如即刻便去!
想到这,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穿过药园,匆匆忙忙地采了些自己种的甜瓜、黄杏。作为探望病人的见面礼。
没一会,周有亮挎着果篮立在仓库门口。他一路打听,才了解到自从曾熙然回来后,就一直被何羽鲲安排在仓库内阁闭门养伤。
“就是这里了。但这密不透风的,病人能休息好吗?可别捂出肺炎了……”周有亮喃喃道。
仓库大门被人从里面死死地扣住,四下密不透风,任凭半只苍蝇也难以进出。
忽然,听得仓库木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钱定江端着一个空碗和一只药罐走了出来。见四下无人,将手上东西放在地上,竟从兜里取出一把钥匙锁上了门。
“又是这小子?巧了!”周有亮心下欢喜,立即走上前去。
钱定江:“周,周药师?怎么还是你?”
周有亮:“我这不是听说曾郎中受伤了嘛,特意来看看他。原来一直是你在照顾他啊,真是辛苦你了。”
钱定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不自然,“哦,不,不辛苦。这是学生应该做的。只是曾郎中伤口刚刚长好,整日困倦昏睡,不便见人。我老师何大人命我谢绝一切访客,让曾郎中好生休息。”
周有亮:“哦,说得也是。那我便不打搅他了,这篮水果你替我转交给他,祝愿早日康复。”
钱定江:“学生替曾郎中谢过。”
周有亮:“无须客气,只是这仓库较为阴冷潮湿。还需及时开窗通风,免得生了肺炎。”
钱定江将果篮挎在臂弯处,腾出另一只胳膊艰难地抱起地上的药碗和药罐,向药房走去。
周有亮见他弯腰困难,迎上去替他取过药罐,“来,我帮你吧。”
奈何钱定江涨红了脸,用胳膊关节处死死钳住药罐,“不,不!我来!”
周有亮心里发懵:这孩子心眼挺好,怎么脾气还挺倔呢!他明明自己一个人拿不了这么多啊。
唉,一定是个要强的性子,我还是帮帮他吧。眼看着药罐一点点向下坠去,空碗摞在药罐上左右晃动。赶忙伸了手,从下方托住药罐。
钱定江一见药罐落在了他人手里,心里一紧,脸上大惊失色。慌忙向后闪去,一声清脆的哐啷声后,两人争抢的药罐直直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一股浓厚的香辛味从药罐里飞出,周有亮猝不及防地咳嗽起来。心里很是精彩:“这是什么药啊,这么冲。熏死我了……”脸上却仍是面不改色,温和地望着地上的药渣。
远处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定江!你不去照顾曾熙然,杵在这里做什么?曾郎中要是有半点差池,拿你是问!”
钱定江愈发着急,回过头竟扑通一声跪倒,“老师!学生,学生这就去倒药渣。”
说完,匆匆向周有亮行礼。跪地用手将地上的碎瓷片胡乱划入衣袍兜住。手上因此被划得鲜血淋漓,满是口子。
“哎,别跑,你的手不要紧吧!”周有亮立即喊道,奈何对方跑得太快,一眨眼消失不见了。
“这真是的,果篮还没拿。他的老师也太凶了吧……”周有亮心里好生疑惑,俯身望见地上的药渣,慢慢停住了。
这药,大有问题!
太医署里人才辈出,风云莫测。周有亮在其中摸爬滚打多年,蓦得生出一种预感:这里面,一定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出了太医署,陈府门外。
“劳驾,请替我通报一声——太医署药园师周有亮,探望陈项容公子。”
“哎,原来是周药师。小人替公子谢过您了。只是这大夫人有旨,我家公子在龙腾峡谷里受了惊吓,近一个月都需要静养卧床。实在不便接待外客。”陈府门口的伙计生的机灵,嘴里叽里呱啦地一通说。敞开双臂在大门口前拦着。
“原来是这样,你们怎么都——”周有亮将后半段话吞进了肚子,眯起眼睛瞅着门缝。
他先跨步向左,伸手在小厮面前虚晃几下。只见这小厮即刻飞跃到左边,自己踏出右脚,转变方向,绕到了小厮的后方。直冲大门!
“哎哟,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了小的吧。大夫人说了,要是放任一个外人进去,小的这半年的工钱就没了!”这小厮竟号啕大哭,死死拉住周有亮的脚踝。
抬起叩门的手又停止了,缓缓将拳头放下,“好吧,那周某改日再来探望。还请你和大夫人报备一声,这病人需静养,也需要及时下地行走。”
小厮立刻换上笑脸:“哎哎,您说的是,不愧是太医署的人。果然专业!”
周有亮:“行了!还不放手?”
被箍住的双脚立刻松了,周有亮活动了几下脚腕,抬腿下台阶。
“这都什么事情啊,一个个的……好生奇怪。”他头疼得很,一时半刻想不出来。
“哎,这位爷!您是同周药师一伙的吗?您也不能进啊!大夫人说了,陈公子受了惊吓,需要静养……”还没走出十米,身后熟悉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周友亮别过身子,皱眉向陈府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英气逼人的男子站在陈府门前。
“什么一伙的?我是与陈公子同船回来的!他受了毒蝎和毒蜈蚣的伤,我来探望探望也不行吗?”男子答得响亮,声色浑厚,正是楚玟斌。
那边小厮阻拦的方式如出一辙,楚玟斌见探望无果。长叹一声,背手下了台阶。
周有亮见他气宇轩昂,拦住了楚玟斌的去路,“请问先生是何人?”
两人一番交谈,竟发现双双为同一件事前来。索性在路边寻了茶摊,长叙起来。
周有亮将太医署所见钱定江的怪异之事,以及如何阻拦自己探望曾熙然一一说与楚玟斌听。
楚玟斌听得蹙起眉,手里不住地转动杯子,“周药师,依你所言,是这钱定江有问题?”
周有亮神色庄重,替自己又倒上一杯茶,“现在还不敢妄加断言。只是从他给熙然兄用的药来看,太过猛烈。这绝非太医署的太医们所开。而且——”
周有亮心里也暗自敲鼓,这个自称和曾熙然熟悉的“旧人”,我该相信他吗?但此刻,对方又和自己关心的是同一件事,到底是敌是友?
楚玟斌见他吞吞吐吐,一把将杯子重重置于桌上,“学医之人,治病救人为第一要义。周药师如此犹豫不定,反倒是耽搁了熙然的病!”
此话一出,掷地有声,正气凛然。
周有亮放下防备,一五一十地将钱定江阻拦他人探望病人,何羽鲲的严厉训斥交代清楚。这些事情在脑子里记得牢,却唯独忘了钱定江砸破琉璃瓶一事。
楚玟斌越听,面色越凝重,“周药师,玟斌有一事相求!”
周有亮:“玟斌兄,但说无妨。”
楚玟斌:“可否能帮我进入太医署,我想亲自见见曾熙然。他病得重,这毒蝎和毒蜈蚣的钩子在体内待得久了。毒素会蔓延至全身,轻则烦躁不安、头疼发热、流涎腹痛。重则肺部水肿、呼吸喘憋,甚至会因为循环系统、呼吸系统衰竭死亡!应该立刻冷敷、绑扎,开刀取刺再进行伤口冲洗。必要时补液、注入抗毒血清、对症治疗!”
此话不假,楚玟斌以前做外科医生时,没少在急诊接待烧伤、冻伤、蛇虫猫犬咬伤的患者。特此深知紧急救治的必要性。
周有亮倒吸一口凉气,“这么严重!我只是以前在医书上见过罢了,只是我为药师,对临床的治疗并不清楚。既然如此,明日我来安排玟斌兄入太医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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