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沸的牛乳需冷藏静置一夜，邹师傅等人看明昭只是将牛乳煮开，没觉得有什么惊奇之处。
倒是明昭用剩余牛乳腌制鸡块，邹师傅和赵五看得眼睛发直，一脸不可置信。
商队老板们不同于白兰县土著，他们走南闯北，见识甚广，明昭最终还是决定做一点新奇的菜品。
这个年代，大邺除了她，应该没几个人会做黄油。
她在黄油肥牛饭和蒜香黄油炸鸡之间犹豫很久，最终还是选了炸鸡。
没人能逃过炸鸡，至少明昭不能。
她是真的馋了。
腌制完鸡肉，明昭开始做水萝卜。
炸鸡偏腻，明昭来不及酿啤酒，也没有可乐雪碧，只能做一些解腻小菜相配。
明昭选了一只白胖萝卜，入手沉重，外形圆整光滑。
当季的萝卜只需看它有无自然裂痕，便知道这萝卜是否甜脆，水分充足与否。
但明昭只有地窖里保存的萝卜可选，她挨个敲了敲，像选西瓜那样，选了一只回声沉闷的。
去皮切成四方小块的萝卜，外形像上回做的麻婆豆腐，邹师傅自然而然递过辣椒，明昭却笑着摇了摇头。
她取过盐，大量撒了上去，而后不断搅拌，等萝卜块的每一面都沾满盐粒，才将其放一旁静置。
这一步骤叫“杀水”，只有将食材本身的水分完全杀出，后续糖醋味才能渗入萝卜中，其他蔬菜类腌制品同理，基本上都要过杀水这一步。
等待萝卜出水期间，她又跑了一回地窖，选了两颗石榴。
切开石榴顶端，沿着白缝在外皮划刀，就可以轻松取出石榴果肉。石榴果肉中混入乌龙茶叶，碾捣出汁，以山泉水泡之，便是冷泡果茶。
冷泡时间越久，茶味越浓，与石榴汁相撞后的奇特口感也会更明显。
天色渐晚，明府各处都点上了灯，长廊两侧投下一团团暖黄色光晕。
明府空置的屋子有很多，邹师傅和赵五干脆留宿在外院，以免错过明早观摩学习做炸鸡的机会。
小蝶蹑手蹑脚抱起睡熟了的小明晗，轻声道：“二娘子早些休息。”
不知大少爷收到信了没有，现如今明家全靠二娘子一人支撑，小蝶实在心疼。
她是从小伴着二娘子一起长大的，从前的二娘子生了病，成日呆呆地，但是有爹娘疼爱照顾，生活顺遂安稳。
现在二娘子好不容易病好了，却起早贪黑，日日奔波操劳。
她光是想想，眼眶里又浮上一层水雾。
明昭无意中瞥见小蝶水盈盈的眼，大为震撼。
怎么又哭了？！
她刚想开口，小蝶瘪着嘴，眼泪吧嗒掉了两颗，抱着小明晗走了。
明昭：……
算了。
没看到就是没哭。
明昭将杀完水的萝卜放入调好的糖醋汁中，倒入泡椒水、切细的红椒丝和姜丝，腌制一晚，明天就可以食用了。
她最后扫视一眼厨房，牛乳仍在静置分离脂肪，鸡块已经腌制，水萝卜和冷泡茶都制作完成。
明天，一定要拿下这单生意。
明师傅信心满满地回房泡澡，一直到睡前才模模糊糊想起，好像忘了件什么事。
她去厨房前，准备干什么来着？
睡意如海浪阵阵袭来，没一会儿，明昭便入了梦乡。
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明昭起了个大早，匆匆洗漱过后就往厨房跑。
她以前只刷到过自制黄油的视频，亲自动手制作也是头一回，心中有些忐忑。
在冰窖里分离了一夜的牛乳上，积了一层厚厚的奶皮，明昭取过一只大勺，将上层奶脂全数捞了出来。
没有打蛋器，明昭只能用竹筷手打。
她手偏小，一次最多只能握住四支筷子，再多就不好控制了。
明昭和随手抓来的两个小厮，轮换着打发奶脂，整整过了三十多分钟，碗中奶脂才渐渐呈现出豆腐渣状。
成了！
邹师傅和赵五姗姗来迟，到厨房时，明昭已经用纱布包裹起奶渣，费力将水分挤出。
近二十斤的水乳，才得了两块方砖大小的固体物。
昨夜邹师傅还瞧不上这桶平平无奇的牛乳，现在看着纱布中两块黄油，不住地啧啧称奇。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二娘子居然能从牛乳中，炼出荤油来？
明昭从黄油角上切下一小块薄片，与前世直接购买的黄油，确实存在一定的差别。
她手打出来的这块，乳白色中透着浅浅嫩黄，从模样上就不如工艺制出的那般色黄细腻。
好在切面还算匀称，也没有渗透水分，黄油块整体散发着淡淡乳脂香气。
虽然有差别，但不算很大，可忽略不计。
腌制一夜的鸡肉丰满柔软，手指轻点，像是戳在了棉絮上一般轻柔。
水萝卜酸中带辣，余味回甘，冰凉爽口。
石榴乌龙冷泡茶色泽红艳，清甜的石榴与乌龙茶香完美融合。入口时，前调是水果甜酸，细细品尝，醇厚茶香显露，叫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只想一直喝下去。
明昭喝完一小杯冷泡茶，满意地点了点头。
炸鸡现炸最好吃，明昭拍蒜切末，将配料准备齐，就等蔡老头一行人来了。
未多时，就见小厮领着几人往前厅走去。
领头一位老者身着靛蓝棉衣，腰间挂着烟袋，脚上棉鞋掉了半边底，行走间啪嗒啪嗒作响。
正是蔡老头。
蔡老头身边则是一位身形圆润的中年男子，一身月白色苏绣四喜如意纹锦衣，中腹微挺，束着银边流云带，衣袖镶银灰色兔毛领，端是一副富贵模样。
再后面是一位身量颇高的青年人，看面相大约还不到三十岁。身上穿的就不如前面这位中年人那般富贵，和那李家的郭文栋一般，素色马褂并一件长袍。倒是领口隐约露出的内衬上，绣纹繁琐，样式奇特，瞧着便不简单。
最后一位中年人。
衣衫款式不太常见，但观其袖口、领口、腋下等容易摩擦的部位，略显毛糙，显然是穿旧了的衣服。模样不常见，大约是因为近年不时兴了。
明昭才来没多久，不认得前些年流行的样式，反而邹师傅等人一眼就瞧出门道来。
邹师傅轻声提醒了明昭几句，才带着赵五从后门离府。
他本想瞧一瞧炸鸡的制作过程，然这几位老板来得太晚，再不走，万工街今日是开不了张了。
明昭深呼吸几下，整理好衣袖，往前厅走去。
她一进门，众人视线便全落在她身上。
蔡老头笑着介绍道：“这位是定阳商行的许老板，做一些布匹瓷器生意。”
说的是那位锦衣中年老板。
“在下是崇川阁的大管事，姓江，二娘子可称呼我为江大管事。崇川阁在江南一带的生意，在下皆可做主。”那青年人没等蔡老头开口，自己先起身拱手。
江管事半眯着眼，视线不住地上下打量着明昭。
才刚及笄的小娘子，便有这样好的身段和样貌，尤其这张脸，肤如凝脂，俊俏灵动，正是五爷喜欢的款儿。
这样的小娘子，能谈什么生意？
不过生意么也不要紧，只要小娘子能哄得五爷开心，那他江和盂日后，管得可就不止是江南这点地方了。
江管事笑容更盛，心中念头转了又转。
最后一位中年男子跟在江管事之后起身，向明昭行了个礼，神色不如前面两人松弛自然，很是拘谨。
“在下董华荣，日常做一些香料生意。听闻二娘子手艺精湛，慕名而来。”
比起定阳商行和崇川阁，他的生意实在做得小了些，连商号都没有，到现在也才堪堪冠了个董氏香料一名。
今天坐在另外两人旁边，属实像个陪衬。
这两家竟都是管事人亲自前来，看来传言非虚。
这位二娘子的手艺，定不简单。
若真是如此，这桩生意怕是轮不到他头上了。
董华荣念及此处，脸上不免挂起一丝苦笑。
也罢，只当来见个世面。
明昭神色如常，眼神极快从几人脸上转了一圈，心里大约有了个底。
一个来吃饭的，一个意图不明，但显然心思不在食物上，最后一个倒是真心想谈生意，但没前两个有钱，怕是拿不出她想要的价格。
明昭暗叹一声，赚钱不易啊。
几人各怀心思，但事已至此，明昭并不想退缩，她相信自己的厨艺。
明昭定了定神，只专注去做炸鸡。
腌好的鸡块捞出，加入蛋液和淀粉裹匀，放入油锅炸至金黄，升高油温后复炸一次即可捞出。
另起锅放入一小块黄油、蒜末、酱油和蜂蜜，大火收汁至黏稠，倒入炸好的鸡块搅拌。
每一块炸鸡上都裹着一层琥铂色莹润油汁，撒上白芝麻作点缀，蒜香黄油炸鸡便完成了。
上菜时，蔡老头四人面前，每人一盘炸鸡、一小碟水萝卜，并一碗石榴冰饮。
炸鸡色泽金黄，水萝卜白如雪片，冰饮嫣红清亮。
光是视觉上，就令人挪不开眼。
现炸的鸡块冒着热气，独特的乳脂香和油香袅袅绕绕，间或被蒜香掩住，又争相往外窜去。
董华荣连寒暄都忘了，径自拿起筷子，夹起炸鸡就往嘴里送。
酥脆的外衣在唇齿碰撞之下，猛地破开一道口子，鸡汁瞬间爆在口中，烫得舌尖一阵发麻。
制作禽肉本需下入大量酒或葱姜去腥，导致其原味便叫姜味掩盖，很难显出禽肉本身的原汁原味。
但二娘子这道炸鸡，保留了鸡肉的本味，蒜香为辅，隐隐还藏着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乳香气。
酥脆外皮在口中滋滋冒油，鸡肉香嫩松软，奶香涌动。
实在妙极。
董华荣不自觉闭起眼，沉醉其中，全然忘却自己身在何处。
耳畔一道声音含着笑，打断他的神游：
“不知二娘子想如何谈这桩生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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