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和盂是在场唯一没有动筷的人,甚至对其他三人,还有些不屑。
他患了风寒,鼻子略有些堵塞,闻不到此物气味。
但观其貌,表面凹凸不平的炸物,淋着油,堆作一团,所谓摆盘不过是撒了把白芝麻。
他光瞧一眼,就觉着腻味。
与他一贯吃的席面,相距甚远。
便是这萝卜,在永福楼也是雕成牡丹团景,或是龙凤呈祥。
二娘子这个呢?
白玉格子?
再说这果茶,哪家酒楼会在冬日上一碗冰饮?
怕是这明家连一坛能上得台面的好酒都没有,只能另辟蹊径。
他听闻明二娘子从前有些痴傻,看这情形,脑子确实是不大好使。
江和盂只扫了几眼,已经认定蔡老头夸大其词,将这二娘子的厨艺形容得如何天花乱坠,实则不过如此。
难怪会叫那李家打压一头。
若不是蔡老头说,定阳商行的许老板亲自前来,他本也懒得走这一遭。
要说这屋子里唯一值得许老板出手的,应当就是二娘子本人了。
念及此处,江和盂舒心一笑,定阳商行在扬州,可不就有另一桩红火的生意么?
明昭看着江和盂脸上的笑容,眉头一跳。
其他三人还在大快朵颐,唯有他不动筷子,眼神从炸鸡上一扫而过,大部分的时间,都牢牢盯在她的脸上。
心思不纯,太明显了。
明昭挂上一抹笑容,却未触及眼底,回道:“江管事还未品尝,就想要谈生意,是否太着急了些?”
“江某心中已有数,虽未品尝,也不打紧的。”
“既如此,”许老板抬头看过去,呵呵一笑,“江管事这盘,不如让给在下?”
江和盂脸上笑容一僵,视线左移,这人竟已吃完了一整盘?!
他看着许老板嘴角油渍,暗啧一声,面上不动声色笑着:“自然,许老板请便。”
许老板道了一声谢,伸手便将他面前连盘一道端走,连果茶都未给他留。
连蔡老头和那个什么董华荣,看向许老板的眼神都带着艳羡。
真有这么好吃?
鬼使神差,江和盂看见许老板抓起一只鸡腿,一口咬下,唇齿与炸物相接处,竟迸出油花来。再看那鸡肉,白润嫩滑,边缘还泛着水盈盈的光泽。
别说,看他吃起来还怪香的。
江和盂有一丝后悔。
他今日起得晚,未来得及用早膳。虽然这炸鸡外表一般,但他空腹瞧他人进食,馋虫不由自主就冒了出来。
江和盂忍了又忍,不愿再看。
偏偏一旦肚子饿起来,连方才被他忽视的咀嚼声,都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江和盂口生津液,狠狠吞了几番,咬牙开口:“许老板,食不言,寝不语。二娘子还在呢,您多少也注意一些。”
许老板刚啃完一只鸡腿,手指沾着琥珀色酱汁,下意识就放进嘴里一嘬,“啵”地一声,还挺嘹亮。
江和盂:?
明昭忍不住发笑,这许老板真是有趣。
吃炸鸡不嘬手指,就像喝酸奶不舔盖儿,吃薯片不含手指一样,没有灵魂。
看许老板这架势,甚至还想要个馒头刮一刮盘底。
是个懂行的。
一旁蔡老头和董华荣也不遑多让,许老板吃到第四块时,他俩也齐齐放下筷子,端起石榴乌龙一饮而尽。
“爽快!”董华荣打了个嗝,神情也放松了不少,“果茶冰爽,既解了炸鸡油腻,又缓过萝卜辛辣,实在爽快。”
蔡老头咂咂嘴,意犹未尽:“茶香浓郁,却无半分涩口,石榴酸甜,正好中和茶味,二娘子是如何想到这一搭配的?”
许老板含着一口炸鸡,说话就有些含糊不清了:
“若是换了其他品种的水果和茶,也有如此奇效吗?”
明昭笑道:“许老板慧眼。譬如春日可用桑葚,夏日杨梅、蜜桃等等,茶的种类也是如此。红茶配牛乳,绿茶配花卉瓜果,都是极好的,并不拘泥于某一样。”
许老板神色微动,笑问:“这法子甚是奇特,二娘子心思巧妙。只是这样一说出来,便就不是独门秘方了,二娘子也舍得?”
“许老板见多识广,一尝就瞧出关键,此法也就算不上有多独特了。与其我藏着掖着,不如大方一些,好叫各位老板知我诚意。”
水果茶一类,万变不离其宗,就算明昭不说,以他们几人的见识,想要复制出来,并非难事。
但是手法么,冷泡和热冲,糖浆配比等等,还是有区别的。
明昭只说了大致的食材,具体配料等等,也不必真的全盘托出。
江和盂冷眼瞧他们几人言笑晏晏,心里不住冷哼。
几人用餐完毕,明昭示意小厮将碗筷收走,准备谈正事。
“不知几位老板,今日可还尽兴?”
许老板率先道:“二娘子这是明知故问了,我看老蔡都快把盘子吞了。”
话音落地,除了江和盂,其余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许老板眼神一转,将话题扯到江和盂身上:“倒是江管事,没有口福,可惜了。”
“许老板此言差矣,”江和盂勾起唇角,“今日本就是为了谈生意而来,吃饭却是次要的了。”
他这句话一出,连董华荣都忍不住皱眉。
吃饭不是首要的事,那他来谈哪门子生意?
明昭神情自若,微微笑道:“那我便不与各位老板兜圈子了,今日请诸位来此,是想拍卖我明记的菜谱。”
言毕,几人脸上神色各异。
蔡老头反倒是最吃惊的那个,二娘子明明说了,不再卖菜谱,怎得这回又提起?
许老板一脸镇定,显然心中主意已定。相比起来,董华荣就有些萎靡。
江和盂……
不看也罢。
明昭直接略过他。
许老板将擦了嘴的帕子收好,迎着明昭的视线,开门见山问道:“明记菜谱确实极妙,二娘子一口气请了我们三人,想来这规矩便是价高者得了。”
明昭就爱和直率的人讲话,许老板这样直说,她也不扭捏,颔首默认。
“但我与明老板不过初见,了解甚少,常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于经商一道也是如此。”
许老板话音一转,眼神比之前犀利几分。
“许老板若有疑虑,直管提便是,我自当极力配合。毕竟一桩生意谈妥了,对我们双方都是有益之事,我又何必隐瞒,反倒让自己受到损失?”
许老板大笑几声,这才讲回正题:“既如此,我就直接问了,类似此菜的食方,明老板手上还有多少?”
明昭反问:“许老板这是打算买断了?”
许老板扫了另外两人一眼,江和盂心不在此,董华荣神情恹恹。
买不买断,倒也没差了。
不过他喜欢二娘子的性子,仍点头道:“自然是买断,二娘子出价几何?”
明昭手掌摊开,伸出一个指头:“一千两。”
许老板肩膀一松,唇角微微勾起。
到底是个年轻的小丫头,确实不会做生意。
未料明昭后面还有一句。
“一张。”
众人:?
一旁默不作声许久的董华荣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明二娘子还真是狮子大开口,一千两一张,杀猪也不是这个价啊!
蔡老头急了:“二娘子,这个不懂生意,几位老板莫要见怪,莫要见怪。”
江和盂冷笑一声,果然,二娘子卖的,哪儿是什么食谱,分明是人。
董华荣艰涩开口问道:“那明老板手中,有几张食方?”
明昭笑眯眯掏出两本厚厚的册子:“那就要看几位老板想买哪一本了。”
许老板简直要气笑了。
他做生意这么久以来,还从未遇到如此行径的对手,才刚夸二娘子合他脾性,她就摆了一道。
单看这册子厚度,随便盘哪一本,都是几十万两银子之巨。
二娘子手艺确实不错,可也不能证明这册子上,每一道菜都如炸鸡一般惊艳。
若其中只有几张可用,其余寥寥,这谁买谁是冤大头啊。
他语气不免冷了下来:“明老板既没有诚意,在下今日便先回了。”
说罢起身就要走,蔡老头还想再劝劝,一个劲给明昭使眼色。
“许老板是不愿意买断了?”
许老板只想翻个白眼给她。
他没好气道:“明老板的手艺的确不凡,这野心亦是不小。明老板的大生意,我实在谈不起。”
明昭颔首,神色平静,很是坦然。
“那不如,咱们谈一谈合作吧。”
许老板斜眼睨她,这小丫头,年纪不大,主意倒是多。
他才反应过来,明昭前面开的杀猪价是假,她接下来要说的合作才是真。
但这合作要是谈不妥,那杀猪价又未必是假的了。
好个明二娘子,倒是他小瞧人了。
这个年纪能撑起偌大家门,确实不简单。
许老板拂了下衣袖,施施然又坐了回去,脸上又恢复一贯和蔼笑容。
明昭垂眸笑道:“在这之前,我想先拜托江管事一件事。”
“哦?”江和盂听到她提起自己,来劲了,“二娘子所托,在下当倾力相助。”
论地位,他只是崇川阁江南一带的大管事,自然比不得许老板。
但论两家实力,定阳商行在崇川阁面前,谁更强一些,还真不好下定论。
小娘子还算有眼光。
比起去扬州做瘦马,还是给五爷做妾室来得尊贵不是?
只见那明二娘子笑容更多了几分,连带着江和盂自己也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我想请江管事,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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