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知州府,香料配料等等,皆不是明记可比的。
例如做脆皮水用的红醋,她在白兰县就没见过,知州府后厨满满两大缸,看得明昭很是眼馋。
红醋、麦芽糖和白酒以一定比例调配,便是涮肥肠用的脆皮水。
卤好的肥肠用干净纱布包裹,拭去水分,而后在肥肠表面均匀涂抹上脆皮水。
做完这一步,肥肠便可以放到窗口风干了。
为了加快进度,明昭让仰妆和护卫在一旁轮番用蒲扇扇风。
渐渐地,卤香散去,众人的态度又重新回到了不屑。
方才那股香味或许是她耍了什么花招,也未可知,如此短暂,不足为惧。
前头小厮来宣菜,几道凉菜陆续从后厨出去。
大宴不同寻常酒肆一股脑上齐,讲究边吃边聊,每道菜夹几箸,尝个味道。
尤其冬日,桌上凉了一道,便立刻替换下来,送一道新菜上去。
没多时,紧张的氛围便在后厨弥漫开来,众人也没多余的心思关注明昭,纷纷集中在了自己手中的事上。
明昭排在后头,也不着急,有条不紊地剥蒜子。
如仰妆所言,冬日花蛤不够肥厚,用来爆炒或油焖,都太干瘪了些,吃不到味儿。
她原想过做蛤蜊汤,或是虾滑蛤蜊蒸蛋,但都缺少辅佐食材。
捞汁做法过于冰凉,不适宜冬日。
最后明昭决定做一道夜宵,蒜蓉花蛤粉丝煲。
明昭一边感叹知州府物资丰足,一边快刀切了洋葱丝,拍了蒜末。
没有现成的红薯粉丝,只能自己动手,明昭取了满满一盆红薯淀粉,引得周围众人又是一阵喧哗。
此物用量向来不多,哪儿有像她这样,直接拿盆端的啊?
在明昭的记忆中,有两种方式做红薯粉,一种是调制面糊,一层一层烫熟,如做凉皮一般,再风干刨丝。
这种做法做出的红薯粉极细,又方便储存,用时可以直接泡发,滚水汆几分钟便可以食用。
但风干需要两到三日,显然来不及。
另一种做法,用熟芡搅拌淀粉,再装入纱布中,剪开一个小口,挤入微沸水中,圆润细长的粉条就会在沸水中渐渐成型。
按着记忆中的比例,在锅中放入水,淀粉和盐,不断搅拌至锅中糊状物呈透明状,便是熟芡。
将熟芡倒入两倍量的红薯淀粉中,搅拌到面糊黏稠拉丝,就可以装布袋挤粉条了。
待圆粉微微上浮到水面,明昭快速将其捞出过冷水定型,此时圆粉呈半透明状,其实并未完全熟透。
等一会儿煲粉丝煲时,未熟透的圆粉也更方便蒜蓉和花蛤入味。
切好的蒜末一半过油,煎香煎酥,倒入另一半蒜蓉中,放入基本调味料和明昭自己带来的辣酱,拌匀作蒜蓉酱。
砂锅底部铺上菌菇和圆粉,上层放吐完沙的花蛤,还有仰妆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五只虾,盖满蒜蓉酱,加少量水炖煮即可。
锅中都是易熟的食材,明昭怕炖久了圆粉会烂,盖了盖儿后便放在一旁,等快到她上菜再煮。
知州府小厮帮明昭找到三个闲置的一人份小砂锅,其余人便只能用小碗呈上。
明昭本想趁着空闲再做个烤苕皮,转念一想,前厅诸位吃到宴席末尾,大多数人应该都没这个胃容量再吃主食,遂又放弃。
前面夜宴正是兴头,歌舞丝竹声不绝,穿过后厨咔咔剁骨斩肉声,断断续续传入明昭耳中。
她来此地后,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大的排场,可惜只能呆在厨房里干活。
仰妆见明昭无所事事发呆,拉上她一块加入扇风大军,四个人围着窗边的卤猪肠,不停地扇着。
好不容易等肥肠风干得差不多,明昭胳膊都快断了。
炸肥肠这一步是明师傅最擅长的了,套了圈的肥肠先炸,未套圈的肥肠取其中一半塞入完整的大葱,与剩余的一道下油锅慢炸。
肥肠外皮发硬,肠身胀起,便可捞出升高油温复炸。
复炸完的肥肠圈,色赤圆润;套入整根大葱的绯绿相辉;什么都不加的外皮薄脆油香,酥而不腻。
套圈的肥肠,明昭调制了孜然香辣粉,趁热一裹,肥厚油润的肠块沾满辣椒粉,尚还有些滚烫的余温,慢慢激发出辣椒和孜然的香气。
剩余两种则是直接切片摆盘,配一碟糖醋蘸酱,如此便是一道脆皮肥肠三吃。
另一边粉丝煲也很快熟了,黑色砂锅中红汤鲜亮,蒜蓉辣酱香气霎时弥漫开来,惊了其余师傅们一跳。
怎么又这么香?!
明昭没在意那些视线,专注看着砂锅内景象。
开了口的蛤蜊肉果然小小一颗,缩在贝壳里,好在吸饱了汤汁后还算饱满,挂着红油的嫩白贝肉,在沸腾的汤汁间,扑腾来扑腾去,煞是可爱。
红彤彤的虾子肥美,底下煮至透明的圆粉晶莹,明昭将其分在三只小砂锅内,每只摆上数个花蛤和一只虾,浇上汤,撒葱花和鲜椒碎点缀。
两道菜算正式完成,唯一不足是摆盘上,不必其他师傅们雕龙刻凤来得好看,乍眼一看,确实没有造型可言。
但胜在香嘛!
大半个后厨都将视线牢牢锁在这个小角落。
有些人心怀侥幸,觉得明昭再度弄出的香气,或许同之前卤香一般,没多时就散了。
可即便如此,马上就轮到她的顺序了,看这架势是没有这么快消散的。
有些人则一派阴郁,如崇川阁几人,面色很不好看。
他们先前可是一昧诋毁明昭,如今人家做的菜,香味都飘到他这边来了,连带着周围看他们的眼光也透着异样。
甚至明二娘子,用的是全厨房都没人要的“废弃食材”。
除了最后用了自己带来的酱汁,其余材料都是从厨房犄角旮旯里搜刮出来的。
而那点子酱料也没什么可说的,来这儿的人,谁没带点看家的手段?别说酱料,自带食材的都有。
崇川阁师傅们不由得都在心里骂了两声,若非江大管事一定要他们让明二娘子出糗,他们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狼狈。
可好了,现在江大管事在前面吃宴席,他们在后面吃眼刀子。
几人心里还没骂完,一串小厮已经踏入院门,一人手持一个木托盘,将明昭的两道菜传了上去。
知州府原是前朝藩王府邸,前朝皇室沉迷声色,将这府邸建得很是恢弘富丽。
不仅独占了整条街道,后花园占山扩林,还引了活水做湖。
府内大小院子都有单独的小花园、膳房,更莫提林立的水榭亭台楼阁。
前几十年重修府邸时,此地山水林园皆由当世巨匠亲手所建,是为芜洲一绝。
可惜时节不好,雪日赏梅是雅事,但在雪地里头干坐几个时辰吃冷饭,就不那么雅致了。
于是今日夜宴便设在知州府前院厅中,王知州另着人移了几株红梅造景,将前厅地龙烧得旺极,便是打开窗子看雪景,亦不觉得冷。
歌舞酒肉皆是尽兴,最后几道菜,众人已然没了胃口,多半走个过场,就让人撤下,连筷子都懒得拿起。
许德良隐隐有些不安。
他前面吃的这些菜里,并没有二娘子所做的,是厨房出了什么事?
此番赴宴,不知为何他得到消息晚了崇川阁一日,才致使他半夜拜访明府求助,又匆匆携二娘子而来。
入府前,许德良便和二娘子说了此事,提醒她或许会遇到困难,只是没想到,夜宴已到末尾,她的菜却还未上来。
许德良思及此处,不由得长叹一声。
也不知江和盂是有意无意,靠到了他这边的窗子赏梅,听得一声叹息,噗嗤便笑了。
“许老板此行,带了明二娘子?”江和盂偏着头,用只能他二人听见的声音嘲笑道,“要我说,许老板是将人用错了地方,你早些安排她献个舞,不是更讨好么?”
就凭那明昭的手艺,也配入这种宴会?
他一早安排了人给她下绊子,后厨也来了消息,就那恶心的内脏,她能做出什么东西来?
江和盂面上明晃晃挂着讽刺,许德良面色愈发沉了,他早知此人奸恶,没想如此无耻。
“你不过是崇川阁小小一个管事,也敢这样和我说话?”
江和盂闻言便笑了:“我是不是该说,许老板区区一个幕前傀儡,也敢和我崇川阁叫板?”
“你!”
“你什么我什么?”江和盂阴恻恻笑了一声,“说起来还得多谢明二娘子,若非那日我去了明府,呵呵,也不会知道许老板原不过是个替人办事的跑腿罢了。”
明府?
许德良觑起眼,神色镇定了不少。
看来这厮是和那李家勾结上了,若是如此,知道他的身份也不奇怪。
江和盂还想讽刺,门外一群侍女云袖蹁跹,半托举着木盘款款而入,随之而来一阵奇异又霸道的香气,狠狠袭向场中众人。
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香?
时隔多日,风寒终于好了的江和盂狠狠吸了吸鼻子,好香!
主位上,原本半眯着眼,一副昏昏欲睡模样的中年男子猛地睁开眼,脸上的横肉都跟着颠了一颠。
“哪儿来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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