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出得平地,柬月一脸见鬼似的看着陆珂溟揽着的人,甚至都没注意这二人满身腥臭的血污,只愕然道:“你……你这是何意?”
陆珂溟将顾衍放下,像是没瞧见柬月的神情,只朝他伸手,“曼陀瘴气的解药,我记得你此前研究过。”
柬月惊诧地瞪大眼,后退数步,半晌方小心翼翼试探,“为了他?”
陆珂溟没答话,他像是察觉到什么,扬了扬眉,而后微抬起手,一只血色灵蝶便从柬月的宽大的衣袖间飞出,乖巧地停在他的指尖。
陆珂溟叹道:“小壹暮,你可叫我担心呐。”
壹暮欢腾地朝陆珂溟绕了两圈,又朝他的脸颊“打”了几翅膀,似乎在谴责他的此次的疏忽。
陆珂溟点了点壹暮的翅膀,“你且先看看他身上的瘴气可否以毒攻毒。”
柬月瞅着陆珂溟半晌,才算是找回了呼吸,他的神情变得严肃,甚至带上些寒意,“陆珂溟,你是不是该解释几句。”
陆珂溟任由壹暮围着昏迷的顾衍打转,起身抽过柬月袖子里的方巾,细细地擦拭着面上的污渍,随意道:“他救了我几次。”
柬月被气笑,“你何时成了知恩图报的主?”
陆珂溟扯了扯唇角,装哑巴。
柬月冷笑了几声,彻底刹不住话,“是门主太久没让你杀人你就忘了你自己是谁了?要不要我提醒你,你是言川的人,是江湖人人惧怕的杀手,杀起人来比我还狠个三分,杀手只会杀人,也只能杀人,你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柬月越说越上头,竟是忍不住想手上收拾他。
陆珂溟连着几日未曾休息,还刚除了破寒针,身子虚弱得紧,自然回手不得,他退至一侧,皱眉道:“你有完没完?”
柬月瞧他半晌,狠狠道:“好,好得很,”他指着顾衍,仍不罢休道:“他是谁?”
陆珂溟被他咄咄逼人的样子整得脑仁疼,“你管他是谁,他对我探查柒墟教有帮助,其他的你别管了,”他神色恹恹,眸光极冷,“实在看不下去,你就自己杀了。”
柬月甩袖背身,气极反倒冷静了,“是,是我多管,你救你的人,关我屁事。”
陆珂溟不愿再谈顾衍的事,两人沉默片刻,陆珂溟问道:“你怎会在此处?”
柬月冷哼一声,“你还不知道吧,汝昭霁死了。”
陆珂溟微愣,虽江湖中死人是在寻常不过的事,然汝昭霁此人城府深,行事亦有手段,怎会这般随随便便地死了,这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何时的事?”
“就在昨日晨时,”柬月看着陆珂溟满身干涸的血迹,皱了皱眉,“你那会该还在这洞里,我听说了这事,便想着会不会与你有关,”顿了顿,柬月欲言又止,“破寒针一事,门主已经知道了,他很不高兴。”
陆珂溟摸了摸鼻子,“我自会回去请罪。”
柬月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你许久未受刑罚,你……”
陆珂溟无谓地笑了笑,“我受得住。”
柬月颔首,“这段时日,柒墟教大小动作不断,已然在江湖掀起轩然大波,十日后,天地盟将在长洲城举行除魔大会,届时各方势力齐聚,柒墟教定也暗中派人搅局。”
“嗯,我会去。”
“我同你一起。”
陆珂溟抬眸看了他一眼,柬月哂道:“放心,我没那闲工夫盯你,我是去杀人。”
陆珂溟有些讶异,柬月同他定位不一样,为更好执行任务,言川向来将门下众徒安置在黑白两道,如果说陆珂溟为江湖中的恶之首,那么柬月便是个地地道道的江湖侠客,他因在剑术上胜了燕宫宫主温洵而一战成名,时常锄强凌弱,虽无门派,却地位颇高,如此身份下,自不便再行暗杀之事,今次却不知是为何。
陆珂溟不多问,只颔首应了声,表示知道了。
眼见顾衍毒已解,他便带着壹暮离去,柬月扫了眼那被血污糊了一脸的狼狈公子,皱了皱眉,到底什么也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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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长洲城街道拥挤熙攘,喧闹非常。
商贩们纷纷各自商铺中卖得最好的柴米油茶,珍宝手饰摆上,以此吸引人们驻足。他们吆喝得比平日还要卖力三分,毕竟这是他们最喜闻乐见的日子,江湖纷争与他们无关,守好一隅便是知足。
这几日,各路英雄汇集,街上鱼龙混杂,各派人士相互寒暄,互道武艺,一路相谈甚欢。
“卖糖人咯!卖唐人咯!什么糖人只要说得出,俺便捏得出!”老人扯着嗓子招揽生意,见有人目光往这看,忙招手让人靠近,笑问道:“少侠可要糖人?”
那是两个样貌普通的江湖弟子,气质平平,衣着朴实,是旁人瞧了第一眼,便不会再多余瞧第二眼。
其中一灰袍人笑得很温和,“麻烦捏只猪。”
“得嘞!”
老人手虽满是皱纹与茧子,做起细活来倒是毫不含糊,他熟练捏出猪那胖乎乎的身子和脑袋,又取出两颗染了色的糖豆,加上些热糖稀,嵌了上去,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便生了出来。
灰袍人满意地接过,又放了一锭银子在台,老人立时慌了,忙摆手,“不用这么多,一个铜板就够。”可当他抬眼时,却哪还有那二人的身影?
灰袍人边嗑糖边冲一旁的白衣人道:“瞧见没?买糖人啊,就得寻些老手艺人,他们拉出的糖丝,韧劲正正好,”他砸吧砸吧嘴,舒服道:“甜度也合适。”
白衣人只懒洋洋道:“幼稚。”
此白衣人正是陆珂溟,而买糖人的灰袍人便是柬月。
在言川,这些花里花哨的玩意向来是被禁的,对陆珂溟来说是无所谓,因为他自出生起就没吃过糖,禁不禁于他而言毫无差别。
但柬月不同,他是七八岁时入了言川,正是孩童时期,少了糖果作伴,难免压抑许多,是以柬月终于被准许出言川那会,总忍不住买上许多,不过这些年吃得多,倒也不再那般渴望,但若是瞧见糖铺子,总也还是控制不住地买。
甜顺着脾胃而下,柬月惬意地叹了声,而后状似不经意道:“身子可恢复了?”
陆珂溟神色一如往日地冷淡,闻言朝柬月看了眼,“怎么?”
柬月道:“门主下手向来重,且这次可是大事,你竟能惹到唐门的头上,”说着,颇为八卦地试探道:“破寒针是唐门幺女唐羽姬所制之毒,堪称唐门三大毒之一,为避免被人破解鲜少使用,你做了什么她这般待见你?”
陆珂溟扬了扬眉,“你管这叫待见?”
柬月又颇有兴致地说道:“那可不是,你以为谁都能被这玩意扎?据我所知,江湖中只有不到七人有幸领教,除了你,皆是唐门死敌,你是唯一活下来的。”
“哦,”陆珂溟面无表情道:“是我不识抬举了。”
柬月颇为赞同地点头,“听说这次除魔大会的主位便留有她的一席之地,”顿了顿,柬月邪笑着揶揄道:“我依稀听闻唐羽姬可是个绝顶美人,你同她……你同她,咳咳。”
陆珂溟忍无可忍,将糖人一把塞进柬月嘴里,“你少说点话吧。”
虽未到时辰,天地盟旷大的天坛上已然济济一堂。天坛皆用白石筑造,显得肃穆庄严又大气,尤其坛前那两只石狮,威猛霸气,在阳光之下灼灼生辉,陆珂溟打量片刻,只觉雕刻者就差将“正派”二字刻在狮子脑门上了。
两人无门无派,便停在远处默默观察着众人。
陆珂溟正想着问柬月几句,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陆珂溟下意识想挣开,然那人看似轻轻地抓着,他却挣不开。
耳边有人低声道:“这么看累不累,随我上去?”
还未待他回话,柬月一记手刀便朝着顾衍的胳膊砍去,却又被那人不动声色地避开。
陆珂溟此时已知晓此人是谁,翻了个白眼侧首看去,身侧一人着紫袍,发配银冠,气质沉然华贵,黑得发亮的双眸微微眯起,明明是目中无人的眼神,却又显得从容优雅,贵气逼人。
他看着陆珂溟,又看向柬月,像是才发现此人,接着目光便在这二人的脸上转了几个来回,评价道:“这易容的本领师承一派?竟会挑些丑得扎眼的。”
“……”
陆珂溟已然习惯此人蔫坏的说话风格,柬月却是怒意横飞,然此处人太多,不好暴露武功,只不动声色地将剑尖抵在顾衍的腰上,冷声道:“不想死就滚远点。”
顾衍垂眸扫了眼剑,无辜道:“我只是瞧陆兄太辛苦,好心邀请他同我一块上去。”
陆珂溟将剑压下,“那就劳烦顾先生多给我留个位了。”
柬月瞪着陆珂溟,因那日的顾衍过于狼狈,他显然没认出顾衍便是同陆珂溟出洞穴的人,但他却能从此人雅致的外表下很明显地感知到危险,是个能远离就别沾惹上分毫的人,却不知陆珂溟这小子缺了什么心眼,竟敢就这么跟着他上去。
陆珂溟侧眸回看了眼柬月,双眸冷冷清清,那意味再明显不过——
杀你的人,少管我。
柬月抽了抽嘴角,哼哧哼哧地甩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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