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譬如方才明琛身后那几人,都是世家子弟没错,却也大多不学无术,得了家里权势的荫庇,就觉得自己当真是个人物,在京中闹出不少没脸面的事儿。
明珩在朝堂之上,对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自是明了,也看得出明琛对现在地位并不满意,平日里四处结交簪缨世家的年轻一辈,只想着如何去分权势,明珩对此心中早有所提防。
可明昭不一样,她并不知晓这里人的家世背景、品性举止,却总能在见第一面时就知晓这类人不宜深交,不得不说是托了她这“能力”的福。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步行回了明珩所住的贪狼殿,待进了宫室,微微的风卷着冰块儿带来的些微凉意,明昭才舒了一口气。
待歇了一会儿,明昭忽地想起什么:“两位尚书在紫薇殿议事?那,方才江丞相也在?”
明珩略一点头:“你看见他了?”
说罢又道:“你从瑶光殿来,按理说不应该碰见他才是。引路的那小太监信誓旦旦说对行宫熟悉得很,怎的七拐八绕去了你那条路上。”
明昭含混地应了一声,心中有些赧然。方才冷嘲热讽了人家好几句,没曾想人家压根儿没有丝毫冒犯之意,却平白被她呛了好几句。
明昭正懊恼着,冷不防听见明珩唤了她一句“小满”,那点懊恼登时散了个无影无踪,大声道:“莫再唤我‘小满’,我讨厌这个名字!”
明珩无奈,见她当真一张脸都垮了下去,便也不再多说,转而说起了旁的事情。
紫薇殿内,两位尚书恭敬退下,待四周无人之时,周帝抬手撑着额,微叹一口气。
静默了半晌,又想起方才殿外的动静儿,便唤道:“厚朴!”
殿门前立刻响起一道应声,话音未落时,便有一个面庞白净,笑眼弯弯,看着很好相与的微胖中年太监一路小跑了进来。
在厚朴进来之前,周帝已端坐身子,又是那个威严肃杀地帝王。
“方才昭昭来过?”
殿内议事时,厚朴便一直在殿外侯着,自然看见了明昭,也自然看着了明昭的神色。
周帝视这个女儿为掌上明珠,厚朴身为殿前掌事公公,跟随周帝多年,自是知晓这一点,在明昭与明珩离去后,便派了几个小太监前去打听,看公主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而不高兴。
这会儿周帝问起来,厚朴便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先说明昭往贪狼殿去的路上撞见了明琛一行人,又说明琛言语间对明昭诸多挑剔,再说明琛身后那一帮世家子弟毫无礼数,一帮人直接将公主气得过来告状,最后说到太子殿下在殿前拦下了公主,两人一道往贪狼殿去了。
厚朴说着,笑眯眯道:“公主和太子最是亲厚,这会儿太子劝解两句,想必公主也不会再放在心上。”
厚朴用词妥帖,话说得周全,并没有明显倾向谁,可孰是孰非一眼便看得出来。
周帝沉了脸色,却没有多责难什么,只问了一句:”方才那些人,都有谁?”
厚朴将事情打听了个清清楚楚,听得周帝问话,便将方才那几人的名字一一数了一遍,刚报完,便听周帝继续问道:“江公子?江家哪个公子?”
“礼部祠部员外郎江大人的长子江倾白,说起来,这位江小公子还得唤江丞相一句小叔呢。”
厚朴笑眯眯地回话,语速不紧不慢,反应却是极快。
听得是江氏小辈,周帝不由起了几分兴趣,笑问道:“可有元黎当年风范?”
话一出口,还未等厚朴回答,周帝便自个儿先摇了摇头:“和这些人混迹在一起,只怕同元黎差得远。”
厚朴笑呵呵应和,心里却为那位小江公子叹了口气。
当今丞相江元黎时年十六便成为御前钦点的状元,入仕后一路平步青云,是大周百年来独一位的少年丞相。
有这等惊才绝艳之人在前,江家小辈谁人越得过去?
撇去江元黎不谈,江氏世代簪缨,人才辈出,江倾白在其中的确平平无奇。
周帝问了两句,便抬手挥退了厚朴,待殿门重新被合上时,周帝才吐出一口浊气。
此事说大不大,明琛和那帮子弟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如果因此便唤来明琛责问,也不过重重拿起轻轻落下。而明琛的母妃崔妃又免不得前来为儿子说好话,说得人心烦。
说小也不小,明琛一门心思放在争宠夺权上,四处结交朋友,他笼络那些世家子弟,只要没有太出格的举动,周帝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给明珩自己去解决。
但这一回,他竟然敢带着一帮乌众之合在行宫里四处游荡,俨然将自个儿当成主人,一点让周帝尤为不喜。
周帝思量一道,暂且先按捺下去,只是明琛在周帝心中的印象,又差了些。
明昭不知晓周帝心中所想,但方才她去紫薇殿的阵势并不小,和明珩又在殿前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离开,厚朴一定瞧见了。
厚朴做事周到,她怒气冲冲地来,厚朴肯定立刻就派人去打探原由,到时周帝一问,前因后果便明明白白。
这事儿往大了说,便是明琛自作主张,带人乱闯宫室;往小了说,只是兄长在路上对妹妹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罢了。
明昭没指望明琛会因此事而受责罚,但她也不能平白被人欺负,这事儿已让周帝知晓了,她便作罢。
明昭这会儿吃着冰冰的荔枝冻,早将方才那点不愉快抛在了脑后,和明珩说起旁的事情来。
说着说着,听明珩问道:“方才江倾白也在?”
明昭实话实说:“日头太晒,光顾着挡太阳了,没看着有谁。”
明珩见她吃荔枝冻吃得开心,斟酌了一番,还是问道:“最近京中有流言道你倾慕江倾白,可是真的?”
明昭的瓷勺顿在半空中,仔细回想了一下,最后还是疑惑道:“江倾白……是谁来着?”
见明昭这反应,明珩便知晓那些流言应是某些有些人刻意传出来混淆视听的,略微松了一口气,言简意赅道:“礼部祠部员外郎江元敏的嫡子。”
明昭对这些小官并无太多印象,明珩这一解释也无甚帮助,只稀奇了一声:“倒和江丞相一个姓。”
明珩笑了一笑:“你还真说对了,江元敏和江丞相是亲兄弟,说起来,江倾白还得唤他一声小叔。”
听他说起丞相,明昭不免又想起早些时候见到江元黎时在他身上嗅到的那股细细密密的冷香。
当真是……十分好闻。
明昭张了张口,本想把这事说给明珩听,但转念一想,江元黎为一朝丞相,身份有些特殊,便歇了心思,转而问道:“我同江倾白的那些流言,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事关明昭,明珩自是早早地打听了个清清楚楚:“上回在福蕴郡主的生辰宴上,明宝珠和几个贵女说瞧见你在假山后边儿私会江倾白。”
明昭皱了眉头,努力回忆了一番:“福蕴的生辰宴?席间我的确是被人引着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也的确碰见了一个眼生的男子,不过我同他只远远打了个照面,便避开了。若跟着明宝珠的那几个贵女当真亲眼瞧见了,总不会说出这样不过脑子的话吧?”
福蕴郡主是楚亲王之女,年岁同明昭一般大,两人自小亲厚,上月福蕴办生辰宴,明昭自当要前往。而今不过月余,明昭尚记得生辰宴上发生的事情。
席间有眼生的侍女以福蕴的名义邀她去后院,明昭一时为多想,便跟着去了,待越走越偏,她便觉察出不对劲来,询问那侍女福蕴究竟在何处。
那侍女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又一口咬定福蕴就在前边儿不远处等着她。
明昭眼瞧着不对劲,便立刻带着月丹与玉茗转身往回走。
转身之前,明昭远远瞧见前面走来一陌生男子,顿时明白是有人在这儿专门下了个套等她,当即便让玉茗揪着那侍女去见福蕴。
福蕴果然没吩咐过那侍女这等事情,但轮番问了好几遍,那侍女嘴硬得很,只一口咬定是自个儿理会错了主子的意思,并无人指使。
明昭无奈,福蕴也明白这等有了二心的侍女不能再留在府上,省的为他人作嫁衣,便寻了个由头将人打发了出去,事情便也不了了之。
现下听明珩的意思,背后之人应是明宝珠没错了。
想必依着明宝珠的打算,应当让明昭与江倾白碰个正着,明宝珠再带着那些耳根子软又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贵女们“不小心”撞见二人“私会”。
虽不知明宝珠怎的就选中了江倾白,但这件事情总归是要臭了明昭的名声。
明昭“啧啧”两句:“这个明宝珠,真讨厌。”
见明昭这个态度,明珩便明白了,只提醒道:“这事儿说不准都传到父皇母后跟前去了,若是父皇问起,你得想个说辞才是。”
明昭无凭无据,而跟着明宝珠的那些贵女却都是她的“证人”,若是贸然把明宝珠推出去,只怕还会被明宝珠倒打一耙,只得想个法子绕过去才是。
明昭皱皱眉,只觉得面前的荔枝冻都不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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