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宥容隐匿在阴影中,看着瘦弱男子晾好衣物好便勉强抱着空盆,摇摇晃晃往门口走去,终于彻底松开指节。

    所幸此地够暗,才能让他毫无察觉这屋里还有另外一人。

    贺宥容见他走远,往前挪了几步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刚刚克制压抑的痛意反扑,他拧着眉五指猛然摁在墙壁,顾不得指尖传来的刺痛抬手匆匆扎好绷带,便去捡那件丢在地上的外衣披上。

    片刻后,贺宥容掖好衣角脸色重归沉凝,默默收拾干净了地上的血迹污秽,拿着木盆推开门扉。

    他忽然听得左处身侧一阵低呼。

    “…啊!”

    贺宥容抱着木盆扭头,看到刚刚那名瘦弱男子不知为何折而又返,脸色惊恐地望着自己张了张嘴,往后退了几步就想要离开。

    贺宥容:“……”

    大半夜在晾物房看到自己,有那么吓人吗?

    他见此情形顿时默然,心下倒也没有恐吓别人的意思,于是敛着神色朝对方退走的方向迈步,站定叫住他。

    “何事。”

    天色昏暗,贺宥容虽是单手拿着空盆站在竹扉外,但周身仍旧无意中裹上了一层矜持肃杀,说出的话带了威严。

    瘦弱男子平日里见了小官管事都吓得抬不起头,哪里见过这阵势,当即身子一怵便停在原地,不敢再动了。

    “我…我想起刚刚多洗了些衣物,还没来得及挂晾。”

    他支支吾吾地低着头,把双臂里的东西指给他看,脸上夹带着些许欣喜,声音却又低了,“你看,早早洗完了,明日便能省些力气来多休息。”

    贺宥容垂眸,这才看到他原本已经空了的木盆里此刻又装了半盆浆洗好的衣物。

    他来到此地后被小工联合一些苦隶庭的战俘刻意打压,给的活又重又多,是寻常男工的几倍,根本看不得他清闲半刻。

    他倒是没想到,还有人想着主动找活干。

    贺宥容看着对方抱着个比他还宽的木盆,瘦得跟条竹竿似的身子在冷风里摇摇晃晃,一吹就倒,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于是没再和他闲聊,侧身安静推开半扇竹门,拎着木盆扭头离开。

    瘦弱男子原本还背对着他等着回话,却只听得门扉轻响,和几缕夜风呼啸而过。

    他怔怔地再扭过头,只看到身后竹门黑漆漆地开了一条缝,刚刚和他对话的外族男子已经不在原地。

    瘦弱男子为人本就怯弱,见这名外族人不在了之后连忙钻进屋内,余光碰巧扫上贺宥容收好劳具后,脚步虚浮地朝着休歇的竹房另一头走去。

    他犹豫了一下喊道。

    “那个,你走错方向了。”

    贺宥容脚步一顿。

    他此刻身子已经支撑不住,只想着随便找处偏僻地方将就一晚。

    休息着男工的竹房必定是不能去,除非他想半夜被试图偷袭的战俘们摁住打死。

    况且昨日还没到傍晚,几个领头挑事的已经把他那一床干柴褥子点火烧了,毫不顾忌地声称谁敢让他进来,和他一起齐齐揍死。

    所以贺宥容眼下听到对方主动朝自己搭话,说的还是这种话题,心底顿时烦闷起来。

    但烦闷归烦闷,他还是听着声音强打起精神,脑海中快速回忆起这名与自己同期进入的南疆男子这几日的行程。

    似是在昨日矮屋的斗殴中在外面围观了片刻,立场和那些不敢动手的南疆普通俘奴差不多,好奇惧怕和凑热闹皆有。

    ——和自己在南华被押出大牢,在前往夜云国的城道上游街时,那些谩骂的围观百姓没什么区别。

    贺宥容无端想起此事后,脸色沉了下去更加不想理睬对方,干脆加快脚步走出对方视线。

    周围逐渐僻静荒凉,他找到一处堆放着柴火的杂物堆便屈腿而息,和衣沉沉闭上了眸。

    ——

    夜云寝宫外的喜鹊在梢头叽叽喳喳跳来跳去。

    云伊儿依着窗栏手肘撑在檐上,垂着一双忽闪圆眸歪歪头,望着明媚的窗外长叹一口气。

    “好、绾、玉——”

    她故意拖了长音带着点埋怨,一字一字地唤,又随手挥退了身边几名低头端着果盘的男侍。

    “你什么时候找好我的衣服呀?”

    “来了来了!”窗外的小径上远远小跑过来一名赤衣女子。

    云伊儿早早就做完了公务,原本等得了无生气的眸子瞥到,穆地一亮,提着就寝的白裙便要冲出寝宫,被及时赶到的绾玉板着脸摁回去。

    “陛下想要出宫去百姓间看看,小官觉着还是低调些好。”

    绾玉已经换好了衣服,她一身赤裙短靴,肩头胸口另覆了软甲,头发盘在头顶显得英姿勃发。

    她说着,板正神情把同样一套衣物递给云伊儿。

    “近来南询街头经常有从边境撤回的军士归家。我便想着,扮做个归乡军娘沿街查看或许是个不错的法子。”

    “确是个好主意。”云伊儿赞了一句,接过衣物短靴换了起来。

    她常年覆甲作战,对于这套流程很是熟练,不一会儿便穿好了衣甲,只望着铜镜对着这副面容犯起了愁。

    她每次出征时都会覆甲,街边百姓自然是看不到她的面容。

    但虽是如此,夜云国子民却皆是听说过当今女帝眉间天生一朵绯色灵云纹,是大巫钦定的几百年来最有大能的神女。

    她若是随了平常军士的模样束发,眉间那抹坠云纹可就遮不住了。

    云伊儿想了想,索性随了南询城周边几个小族战士的习惯,绕了编发垂在额间挡住,剩下几股长发编成细细的麻花垂下,倒也显得清爽。

    她做完这些准备后起身在铜镜面前满意地转了一圈,忍不住就带上了之前军中的习惯抬手打了个招呼,扬唇一笑。

    “来人,备马!”

    ——

    云伊儿和绾玉一直打马过了西街,才在一处靠近郊外的街道停下。

    她们今日的目标并非街头闹市。

    云伊儿率先翻身跃下了马,她一身赤色短裙,腰间佩了刀牵着马走在曲折凹凸的土路上,目光四处打量着,难得没有出声。

    街道上潮湿泥泞,没什么行人。两旁除去民房炊食后大多是铁铺和布坊,她身侧的摊位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刚刚烧锻好的铁器和织成的粗布,鲜少有人过问。

    绾玉跟在身后看着她原本出宫后松快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一时也不敢开口。

    夜云国阶层森严,皇族,贵族,平民和贱民之间差异宛如深渊沟壑。

    四阶层中,原先只有皇族和贵族女子方能有资格封官称爵,到了先代女帝开明许多,方才有寥寥几名平民能担任个地方小官。

    其中为平民者,大多是靠着族中传承下的一技之长安居一隅,或是游走行商赚取财物。

    至于贱民则与货物无异。按当朝物价,平民家中几担粮食布匹,便可买下一名精壮的青年贱民负责劳作。哪怕随意鞭打责骂,都不会有人说半句闲话。

    绾玉牵着马跟在云伊儿身后,也颇为无奈地叹气。

    陛下出身皇族,除去征战外一直在宫中长大,别说寻常百姓之事,就连那些比她略低一等的贵族习惯都知之甚少。

    她一来就选了这么一条不算富裕的小街,恐是被如此荒凉萧索的场景震住了。

    走在前面的云伊儿停下脚步,她此时正站在一处昏暗的铁铺旁,听着锤炼敲打的声音从铺内咚咚传来,脸上神情难以捉摸。

    她朝铺面上扫了一眼,见大多是些寻常铁器,于是随便拿起一把林间采药用的弯刀看了看,见刀刃锋利锻打得均匀,与寻常军刀并不差多少,便清了清嗓子朝铺子内问。

    “里面的阿姐,这刀多少银子一把?”

    “哎,这就来了!”

    一个身穿赤布长裙的年轻女子擦了擦通红的手,回应着朝铺外走来。

    “呀,原是两位军娘。”

    她见两位一身戎装牵着马站在铺子外,立刻亲热地招呼起来。

    “哪里要什么银子,这刀如今便宜得很,七十文一把。”

    “七十文?”

    完全没料到价格的云伊儿闻言立刻瞪大眸子,又不信邪地指了指铺面上的另一把短刀,“那这个呢?”

    “这柄大多打柴时常用,四十文一把。”赤裙女子笑盈盈地回。

    这下轮到云伊儿愣住了。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之前在边境听到的物价,记得似是比眼前要贵出许多。

    她怎么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月间,铁刀已经贬到了如此价位,于是只得坦诚问,“我记得几月前似乎并不是如此价格,怎会便宜如此之多?”

    打铁的赤裙女闻言上下打量了两位一眼,轻哦一声拍了拍手。

    “两位小军娘这是刚从边境回来的吧?边境战事多耗材紧,自然要卖得比南询城贵一些。

    不过最近不会打仗啦,我之前锻得这些刀用的良铁,如今又上不了战场,也就是劈柴割草时用用。这价钱嘛,自然就比不上战时的价位了,只能按照寻常刀具卖。”

    云伊儿听后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这么一停战,岂不是让你们赔本了?”

    “唉…有影响归有影响,但总比天天打仗要好。”

    赤裙女听了这话,顿时无奈地摇摇头,脸上神情却清澈坚定。

    “这几年战事紧,陛下收了很多税上去。我家最难的那段时日,可是连米都吃不起呢。

    再说这街上近来手里屯着良刀赔本赚吆喝的铁铺又不止我一个。只要忍过这段时日,多费些心思打些日常铁器补贴一下,还是能过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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