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两人四目相对,只余满地翠珠哒哒跳动的轻响。
贺宥容仰面躺在云伊儿身下,他手里失了断簪,双手被她摁在头顶塌上,下身被欺身骑坐的云伊儿控得难以动弹。
男子刚刚胸口挨了实打实的一下,之前的旧伤发作气血汹涌上浮不稳,着实是毫无气力反抗。
他听得她冷笑着说完话之后,脸色阴沉地张唇。
“阴险的恐是你吧。
堂堂夜云女帝夜出寝殿,竟是为了与庭中男奴行苟且之事。你就不怕我在此地喊一声,揭了你的身份?”
他顿了顿,见云伊儿脸上表情愈发难看,面无表情地抬眸望着她散落于肩的编发再道。
“你额上编发是为了掩那抹云纹。若是我当众掀了…云伊儿,你又该当如何?”
“住口!”
她被说中遮盖云纹之事,当即表情一变清喝,手上力气又紧了些。
云伊儿盯着对方挑衅的神色默了默,忽的灿灿而笑。
“只可惜此地偏僻,任你喊得再大声,也无人会来。”
贺宥容见她如此作答,更是坐实了先前心下念头,凝视着她的眸色顿时又重几分,神情不屑起来。
“慢着。”
云伊儿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愈发不对,甚至还带上了鄙夷,忽的反应过来刚刚此人都说了什么话。
她眼神略带困惑地瞧着他,“我何时说要与你行苟且之事了?”
贺宥容定定看着她,他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笑话似的,被压在塌上扫了一眼她眼下的这个姿势,眼神中鄙夷更加浓重。
他穆地冷嗤哑声道,“我十六随军,你当我是你们夜云这群不通男女之事的男子?”
云伊儿低头,看了看这个颇具暧昧的姿势,一时也觉着有些没说服力,又回过神来怒声反驳。
“朕那不是看你方才要自绝于此,才出手相拦?”
“好一个惺惺作态。”
贺宥容被摁着身子动弹不得,只得冷笑一句,“既然并无私心,你又如何令我侯在此地?”
“我本就没有下令让你在此处侯着。”
云伊儿眼见这事越抹越黑,当即急得丢下那套君王威严,话间带了急切的少女俏音。
“是那个讨人嫌的管事领我到此的…你真当我是那种四处招惹风流的女君?
笑话,你是外族奴隶,堂堂皇族怎可与贱民苟合!”
她急得弯下了腰,眸色澈亮几乎要凑在对方胸膛上辩驳。贺宥容眼见那张明纯娇妍的脸庞蹙着纤眉,几乎要贴在自己脸上,忽然闭嘴。
良久,他漠然开口,听不出情绪。
“呵…贱民。如今我还真是要多谢这个身份了。”
少女身上那股甜腻花香从他鼻间掠过。他微微偏过眸没有再和她对视,长眉拧紧一瞬后又骤然松开,抿了抿薄唇后哑声道。
“…强词夺理。你既是帝王,那奴不论如何说也必是错的了。”
云伊儿被他这一通思路绕得险些没转回来。她瞧着贺宥容愈发阴晦的神色心底只觉得不对,张了张口却又不知如何再辩驳,只得微松双手打算从他身上下来。
她刚打算抬身,忽的听见门外一声扣响,那扇本就没有闩锁的竹门骤然被人吱呀推开,清冷风声直掠而来。
烛火摇曳中她与贺宥容齐齐扭头,只见竹门外正站着一名衣物破旧的战俘男子,双手扶在门闩上眼眸大睁,直愣愣看着残烛温塌上身子相贴的两人。
——
墙壁残影来回摇晃,塌上的男女同样也呆了。
云伊儿顿时愕然,她小心翼翼地,缓缓松开手抬在胸前,放缓语调试图解释。
“那个…”
贺宥容听得她又准备开始进行那一套苍白说辞,心底气血闷痛颇有些麻木地闭上眼,狠拧眉头侧头偏向内侧,不愿开口。
“呃,我。”
门外的苦隶男子率先反应过来,截下屋内女子的话头。
他目光先是落在一身绯袍玄裳,明显身份高于此地男女的云伊儿身上,又扫到方才被压在对方身下,手腕被扣偏头不语的外族奴隶男子,双手握着门闩脸色腾得变色。
男子脸上顿时隐隐泛起红晕,结巴开口匆匆后退几步。
“你们,两位继续…小的只是想找个僻静地方躲清闲,不…不用管我!”
他说罢手忙脚乱地仓惶关上竹门,丝毫不敢停留地急急朝着远处奔去。
待到那阵脚步从路上远去,云伊儿仍旧保持着伸手向前的姿势,嘴唇翕动了动没能出声。
好歹,听朕解释完啊。
她叹了口气翻身下床,刚走几步,身后忽的又听得疾风掠过。
唰——
她抽刀转身时脖颈猛地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死扣住,清亮眸子直直撞进黑袍微敞,眸色压沉的男子眼中。
红烛映出残影,贺宥容半身隐于阴暗中,漠然站在塌前。
他眸色微垂看不出神色,袍带在刚刚的纠扯中松松系在腰间,领口半敞着露出清晰分明的锁骨来,右手则毫不犹豫掐住面前少女的脖颈。
“还来啊?”
云伊儿仰着头,她单手持匕同样直指对方脖颈,见面前男子面容一半隐于阴影中,仍旧无动于衷地保持着这个姿势望着自己,忍不住带了些惊叹地开口。
“不过你猜,是你的手快,还是朕的刀快?”
贺宥容低眸望着她,他脖间紧贴的那弯银匕锋利,随时便可割开血脉。
他沉沉动了动喉结,嗓音愈发低哑,“明日你我之事便会传遍庭中。让我低头承宠,不如现在就杀了你…!”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胸口闷痛如同无数刀锥齐齐刺入,身子一窒嗓中便是一股腥甜涌出,猛地前扑呕出口血来。
云伊儿见状惊得急忙收刀后退,但奈何脖颈还被对方指节用力掐着往前扯,眼看着对方眸色苍冷恍惚,一双深沉墨眸空洞直直朝自己扑来。
她肩头穆地一沉,贺宥容拧着眉额角冷汗淋淋,已然倒在了她的身上。
“贺宥容你…”
云伊儿双臂微屈僵立在空中,看着地上那滩黑血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去做些什么。
男子的右手还在少女葱白的脖颈上掐着死活不肯放下,只是指节泛白微微颤抖使不出半点力气。
竹屋烛光夜色下,贺宥容一袭黑衣靠在比他低上不少的少女身上,双眸紧闭痛得脸色惨白,呼吸凌乱着胸口胡乱起伏,嘴角还残留着未尽的乌黑血迹。
他被耳畔这半句呢喃唤醒,神智猛然从痛楚中强行抽离出来,压暗的眸在阴影中半睁。
他清醒片刻后顿时意识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当即猛然后退几步从云伊儿身上挣脱,踉跄靠在墙上。
还没等他弓着腰双手摸索着扶桌,眼前一昏又呕出半口血来。
云伊儿呆呆地望着他,她手里尚还握着银匕,一时忘了动作。
她此刻本有充足的机会去取这个胆敢屡次冒犯她的男子性命。云伊儿握着银匕朝他急走几步,听得贺宥容在阴影中冷喝。
“走开,离我远点。”
云伊儿眸色流转一瞬,终于站定不动。
她静静地望着浑身笼罩在阴影中的黑衣男子如同走投无路的困兽般颤抖地喘息,生咽回即将咳出的半口血,踉踉跄跄强撑着朝床柜方向走了几步,脚步一虚直直跪下。
“砰!”
这一声在寂静的竹屋中显得极响。贺宥容旧伤彻底崩裂,他挣扎着伸出手想要去扶住什么东西,耳畔又传来了由远及近的极轻脚步声。
“…滚。”
他仅剩的气力只能支持他吐出这么一个字,听得那阵脚步在他身侧站定,缓缓收刀归鞘,又拧眉强撑着硬挤出一句冷嘲。
“这么好的机会,你就要放过我?”
云伊儿依在桌旁,垂眸看着他跪趴在墙角地面低头喘息。男子此刻连抬手掩唇的气力都没了,唇边残留的殷血发黑,明显是旧伤复发牵动脏器导致。
许久,她才瞧着红烛幽幽嘀咕一句,“你才不必担心我杀了你呢,我从来不杀早有重伤之人。”
妇人之仁。贺宥容想要轻嗤,到了嘴边无力地却只能化成一声低哈,扶着墙想要起身。
他试了几次皆不能成功,腰身忽的被一只温软的手臂环住。
云伊儿将贺宥容的一只手臂搭在肩头,用力将对方从地上拉起,朝塌边走去。
贺宥容被踉跄带了几步行到塌旁,他侧头昏昏沉沉地抬眸,一双墨眸中难以察觉到波动。
身旁架着自己的云伊儿嘴角轻抿,烛光摇曳下她娇妍肃杀的容貌显出几分暖色来,眸子专注地盯着不远处,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注视。
说到底,夜云十五便登基平乱的女帝,如今放至南华也不过是一个应在宗府院落中扑蝶嬉水,天真烂漫的待嫁少女。
可惜此处终究不是南华。他如此想着沉下眸色,不再去看她。
云伊儿将他一下放在塌上,便缩着腿凑过去,不由分说地便想动手解那根衣带。
“把手拿开,让我看看你的伤。”她带了点赌气的音调,侧跪在床榻上双手摁住对方肩头,一把解开对方的上衣。
贺宥容头脑昏沉,实在是无力拨开她乱动的手,小臂抬了抬索性随她去了。
云伊儿熟练地拆开对方身上浸出血迹的绷带,待看到对方上身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后,穆地愣在原地。
饶是在战场见过不少断肢残骸的女帝在看到那些刻意虐打后留下的鞭刑勾伤时,也忍不住脸色发白。
怎可去做如此之事?
她伸出手,试图去擦去血迹的指尖微微颤抖,始终不敢落在对方锁骨下方那两处曾经穿过锁链,如今依旧半露着白骨的未愈伤口上,眼中忽的凌厉起来。
“是谁干的?”云伊儿冷声指着对方胸口,她像是难得被吓到了,一把抓住贺宥容小臂,眼中泛着波动的光。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是南华牢里的那些人吗?”
贺宥容并未回应,只是神色昏沉地看着她,“你不是已经查过了么?”
她忽的一下子不言语了,五指从对方手腕上松开,定定注视着他。
他沉沉望着面前脸色不佳的南疆少女。她像是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丝毫不擅长掩饰的眸子里混杂着愤怒与丝缕怜悯,樱唇咬紧像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怜悯么。贺宥容靠在塌上,他眼下意识涣散已经觉察不出痛,也不想去在乎对方那点异样神情可怜他还是想要嘲讽,只是感到心底疲惫。
“不用这么看着我。”
他黑袍敞开散在塌上哑声道,喉中滚着的血沫呛住,弓着腰又是一阵压抑的颤抖,满身血迹顺着腹肌缓缓流淌下。
男子脸上遍布冷汗,最后只是侧过眸默然低声道,“不杀便走,我昏一晚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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