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伊儿坐在他身侧,神色逐渐安静下来。

    屋内一时无人开口,绯袍黑裳的少女面色沉凝,端坐在黑袍敞开沾血绷带散落,疲惫垂眸靠在塌上的男子身边。

    贺宥容垂眸半晌,见身旁仍旧未有动作,眉头紧了紧索性当她不存在,在破褥上屈起指节强撑起身,意欲自己下床去柜中拿药。

    “别动!”

    云伊儿没想到他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逞强,连忙按住他的肩头,“伤药可是在柜中?我帮你取。”

    贺宥容单手撑着床沿冷冷扭头,看到她脸上一副真切模样,眸子一沉哑声逼迫道,“…再不走,真不怕我杀了你?”

    云伊儿愣住,她缓缓收了神色扫眸看向他,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是顶好看的,鹿眸透着水光般荡着,坐在塌前前仰后合地晃,像是这破竹屋都生了辉。

    男子沉眸瞧着,见她微抬的鸦睫下亮光一闪,已是抬手扼住他的脖颈。

    帐幕下,云伊儿手中用了气力,嘴角翘起轻蔑不屑道,“区区贱奴,也胆敢屡次违抗帝威。”

    她看着他在她手下挣扎着拧眉,抬起脖颈喘息不定,几次想要抬手掰开她的五指却又无力垂落在塌上,漫不经心地继续慵懒开口。

    “你别忘了,究竟是谁赏了你一条命,让你尚有余力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贺宥容,朕的耐心有限。起先让你是谅着你我相战三年,不愿折你气量,若是再在朕面前妄言乱语…便不是扼喉折辱如此简单了。”

    “呃……咳咳!”

    贺宥容仰着头嘴角咳得溢出血丝,他双手勉强朝后撑着想要挣开对方的钳制,但见云伊儿毫无松手的意图后只得艰难地嘶哑开口。

    “…奴知错,还请恕罪。”

    “甚好。”

    云伊儿松开五指穆地起身,一撩绯袍抬步朝一旁爬满霉斑的小柜中走去。

    她蹲在柜前,余光看到男人缩着身子靠在塌旁,肩头黑袍大敞弓着窄腰垂首喘息起来,瘦削凸起的肩骨隐在昏暗中咳得微微颤抖。

    …到底是个伤者,许是刚才下手重了。

    少女有些心虚地收回目光,她见贺宥容又闭眸靠在了塌旁,神色昏沉不再开口,于是小心翼翼悄声拉开竹屉。

    窄窄的一格竹屉中仅放着寥寥两瓶伤药,细嘴小瓶一赤一白,都没盛多少。她挨个托起细细看了,见其中只碾了些用来镇痛止血的劣等细粉膏药,颇有些不满地低低嘟囔着。

    “那么多铜钱,怎的就买了这点儿破玩意?”

    “庭中打点关系时,耗去不少。”

    她听得塌上隐隐传来这么一句闷声回应,就没了声,无是扭头去望。只见黑袍男子靠在阴影中仍旧是闭眸,嘴唇翕动片刻后彻底沉默。

    她撇了撇嘴,拿好伤药绷带悄声走近,凑身坐在贺宥容身旁。

    他此刻不知是昏了还是不愿开口,紧闭着眸两道浓黛长眉紧拧着,额角渗着一层薄汗,胸前淋漓得都是尚未干涸的血迹。

    云伊儿托腮屈起膝盖,坐在塌上安静看着他。

    男子周身隐在昏暗中,呼吸若有似无,就算是闭着眸不言语,浑身仍似是裹了一层刃般难以令人触碰。

    鬼使神差地,她忽的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抚平对方眉间紧蹙的拧痕似的,纤长手指虚按在对方额上。

    “确是有些烫了。”良久,她才轻声如此说了一句。

    她默了默,见对方依旧沉晦着脸色毫无反应,才知道人八成是已经半昏过去了。

    竹屋塌上,云伊儿垂眸细细摩挲着那两瓶伤药,放下手一点点掰开对方撑在身侧的五指,放到他掌心自言自语。

    她的语气颇有点幽怨。

    “人家也不晓得你是不想理朕,还是真的昏了。不过罢了,这些话权当是朕自顾自的戏言,当不得真的。”

    云伊儿喃喃地道,“你要快些好起来啊,朕近来不能打仗,当真是无聊得紧。”

    她忽的想起昔日重江河畔两军对垒,互相鸣鼓厮杀的日子,低头轻叹口气,松开他的手从塌旁起身。

    “还未过几月,朕倒是真有些怀念那段日子了。”

    她停步依在桌旁,望着竹窗外悄然低语,“还记得重江水畔清浪翻滚,战马踏过山间一团团簇开的花…那时候我虽恨你恨得要死,却尚还觉出些乐趣来。”

    云伊儿的眸色在昏暗夜中泛着亮,但很快,这抹亮光便在垂眸时熄灭了。少女嘴角泛着不入眼底的笑意,轻声道。

    “哪里像如今这样,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她未再扭头去看身后的景象,整好衣袍后,便趁着夜色推门而出。

    ——

    子夜,贺宥容终于沉沉转醒过来。

    他脑中昏沉得厉害,浑身痛麻得几乎不能动作,半睁着眸靠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恢复些知觉。

    他微扫了一眼四周,桌上燃了一晚的残烛此刻终于灭了。

    屋内昏暗,原先坐在自己身侧的绯衣少女早已没了踪影,只剩满室清冷,风声萧萧刮着。

    他心下一松,闭眼凝神片刻,却穆然觉得心底空乏起来。

    周围没了那银铃般的笑声喧闹,也未免太安静了。

    贺宥容暗自摇头,脸上重恢冷厉。他刚想强撑着身子去坐起来洗净血迹,忽的感觉手中握着什么东西,低头去看。

    两个细嘴小瓶正被他握在掌中,一赤一白,瓶身尚还带着些余温。

    他沉沉看了片刻,偏过头,只见身侧的塌上还放着叠得齐整的绷带布条和半盆清水,眸子垂了下去。

    他忽的忆起,云伊儿在离开前是在替自己找伤药来着。

    空无一人的竹屋中,贺宥容看了许久自己手中的伤药,轻轻将它们放在一旁,捡起一块干净布条沾了水,神色难测地弯腰擦洗起身上的伤口来。

    ——

    他换洗好伤药重新扎好衣袍后,支撑起身子走至桌前,就着房内的昏暗安静吃了会儿盘中剩下的残羹冷饭,靠在竹椅上正打算阖眸。

    忽的,贺宥容余光扫见一旁的桌下,似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他弯腰拾起,只见手中的是一副字迹工整的誊本,不由得微微皱眉。

    誊本上的字是南疆土语,看纸张规格应不是庭中之物。

    他略加思索,便明白是方才云伊儿与自己打斗时动作剧烈,带出了身上此物。

    贺宥容捏了捏额角,顿时觉得有些难办。

    看样式颇为规整,应当是重要书物。

    也不知道之后她会不会再折返来要。他想起之后说不得还得见面,便头痛地叹了口气打算放到一边,却突然顿住。

    贺宥容估摸着眼下也难以再熟睡,干脆撑着身子走至窗前,借着夜色略微翻看起来。

    他领兵几年经常截获南疆各国敌报,云伊儿时常又有大肆张贴战书的喜好,是以对此地文字多少能看个大概。

    他仅仅翻了几眼,便认出这是一副绣坊陶窑用来改动技艺样式的小样。

    贺府是贵宦世家,生父贺燕更是官居太尉,名震朝野。他在南华府中虽因出身缘故难以与嫡系那几位相比,但吃住用的,仍是都城中上好的料子。

    贺宥容仅扫的这几眼,便看出眼前誊本上的法子样式相比于南华都城中的寻常作坊,都颇为陈旧潦草,只怕是就算按方生产,也是次品损坏居多。

    他靠在窗前翻动誊本,仔细辨别着上面的墨批小字,愈发感叹此地工匠当真是眼光死板陈旧,远逊于南华绣坊瓷窑。

    他尚翻看着,忽然看到一旁墨批上多了些涂抹勾画痕迹。

    几行与墨批字迹不同的小注陈列其中,字迹娟秀婉转,力透纸背。他细读下来瞧着倒还有些想法,对先前工艺拙劣之处也都依次挑出,做了些提议。

    只是提议稚嫩,一看便是闭门造车不成型之物,只怕得再做删改。

    他再看这笔迹觉得颇有些眼熟,只回忆了片刻,便记起这字迹自己曾在云伊儿亲笔写下的战书上见过,顿时沉眸。

    他捻着纸张又多翻看了几页,见之后誊本上或多或少,都有她留下的些许批注,明显是认真翻看后才得出的想法,心底有些默然。

    区区一个誊本尚能得到她如此重视,更罔论其他朝廷要事。

    贺宥容合了誊本,重新坐回竹椅上。

    夜色下,他指节轻叩扶手良久,忽的起身小心把誊本连同剩余的伤药收进塌旁小柜中,方才躺回床上掩了袍角,重新沉沉闭眸起来。

    ——

    次日宫城中起了薄雾,过了晌午,绾玉随着一众男侍站在宫廊上瞧,见朝殿那处还没有散的动静,便随口问一旁路过的巡卫。

    “这么久了,陛下可是还没退朝?”

    “回侍官大人的话。”

    那巡卫拜了拜,“小的听门前值卫的姐妹讲,朝中近来各地报上的事多,处理起来颇费心神。您若是要等,恐还得再侯个半时辰。”

    绾玉听了,在心底微叹一口气。她五指搭在扶栏上抹了一把,指尖湿漉漉地满是霜水,略带嫌弃地摆了摆手。

    “无事,你且忙罢。原是想着工师府那边的打样出来了,领班的有些问题想请陛下过目一下。看如今这样,恐也是得多耽搁些时日了。”

    人影渐退,绯衣的女官抬起头,曲折宫廊外天色沉暮,云雾间的日光稀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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