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于辇车中的云伊儿透过摇晃的帘幔,静静瞅着帘外的墨知箐,又侧头瞥向远处堆在路上的车马人群。
隔着玄纱的那处人群在山岭间只余了一处墨色小点,看不分明究竟在做什么。
究竟是哪家的人,在帝车仪仗面前还如此放肆。
她收下心思,见队伍被迫停下后倒也没有驳斥的念头,只是托腮朝帘外扬声问去。
“墨将军,官道上出了何事?”
墨知箐隔着玄纱牵马下拜,一脸坦然,“大约是有贵族的车队难以行进堵了山路,臣已派人前去沟通,应是不久后便可疏通道路。”
她话音方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先前被派去交涉的手下禁卫又掉头回来,一脸愁容地下马。
“呦,出师不利啊。”墨知箐扫见远处官道上仍旧堆放着木箱车架的马队,笑着打趣她。
“将军恕罪。”对方可不敢同她一样在陛下面前信口胡说,连忙正经朝面前二人下跪,解释起来。
“前方官道堵路的是蛇山阿笛部的人,他们前往南岭秋猎的人多,行李收拾起来琐碎得紧,加上山中路滑,一不留神便磕坏车架散了货耽搁在此地。
方才他们的人说,若是要彻底清理完,只怕得再等上个小半天。”
“这帮贵族出个门怎么还婆婆妈妈的。”墨知箐啧嘴忍不住嫌弃,说罢又朝身前的辇车内唤去。
“陛下,不如我再去催催?”
“无妨。”
清幽如铃动的声音从辇车中飘出,黛紫色的帘幔被掀开一半,云伊儿绣着戏蝶纹样的软底红宫鞋踩在木栏上,染了豆蔻的指尖提着玄裳裙角,清淡抬眸朝墨知箐开口。
“朕亲自去瞧瞧。”
她今日是端得盛装打扮,秋猎出宫是大事,明晃晃的日光透过山间叶隙落在她白得通透的肌肤上,映得那抹坠云纹绯红似焰。
提着裙角的少女抬起盈盈的鹿眸,轻巧跳下车。墨知箐手下的禁卫连忙将缰绳递给她,她冲对方扬了下嘴角后翻身上马,熟稔地一拉缰绳策马向前。
“你且在这里呆着,不要乱动。”墨知箐见状连忙一拍手下的肩,同样上马赶去,“我随陛下一同去看看怎么回事。”
——
云伊儿御马停在驿站旁。
前些天下了场雨,山中土石浸了水松动,从高处滚落的山石堆积在驿站旁,将原本就曲折的官道挤得愈发狭隘。
正在吆喝训斥的护卫见了她连忙下拜,她驾马绕过几名方才正来来回回往道旁搬运木箱,如今悉数跪拜在地身上系着粗布麻绳的下人,径直朝一名明显身高一阶的护卫长开口询问。
“蛇山的仆役下人应当早已出发,你们为何还耽搁在此地?”
“回陛下,这也并非我们所想啊。”
原先已经被禁卫训斥了一通的护卫长苦着个脸,朝坐于马背上面色凛然的云伊儿跪拜。
“早先贵族们的队伍确是出发了,可我们这些护送置备家当的因着路滑货重,跟不上马队,又好巧不巧赶上下雨,便只得慢慢赶着往前走。”
她说罢,又狠狠瞥了一眼身侧低着头身子忍不住微微发颤的一众下人,再度哀怨叹气。
“谁知近些天雨多雾重,路上遇到个大雨滑坡,小的手下这群废物又没用,就…一不留神就翻了车,被迫落在此地收拾。”
云伊儿不咸不淡地轻喔,露出一副深表同情的目光看向他们。
随后赶到的墨知箐停在她身后,同样看着眼前这副遍地狼藉的样子,忍不住惊叹。
“南岭设有行宫,你们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那护卫长喉间噎了一噎,登时没吭声。
“是阿笛部的小公子差使我们带着的。”
一旁同样拜下的小护卫见领头的没说话,忽然低声补充起来,低着头一脸哭丧。
“小公子说了,南岭蛇瘴毒虫多,山里荒凉又偏僻,还找不到寻乐的新鲜玩意儿,便央着寨主把寨里的一水儿物件全搬了出来。
唉现在可怎么办啊…这箱子里可全是他喜好的首饰玩意儿,遭了这事摔进泥里,万一回头再落一场雨,有个好歹他还不得罚死我们。”
“阿笛部的小公子白柳?”云伊儿拉着缰绳垂眸问,脸上神情难以捉摸。
初来乍到的小护卫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便被一旁的护卫长恼瞪了眼,顿时吓住没敢再吱声。
云伊儿倒也不打算等对方回答,便径自驱马,朝着落于官道旁的零散车架行去。
马蹄声落进潮湿的土里哒哒响着,跪于两侧的下人见脸色不明的陛下从自己身旁经过,生怕她突然降下责罚,顿时吓得屏住呼吸抖得更厉害了。
云伊儿提着缰绳小心绕过他们,停在一处车架旁。几个瘦骨嶙峋的奴隶正肩上绑着绳索跪在土里,满身泥泞弓着腰压气喘息,额上来不及擦净的汗水滚滚而下。
他们身上绳索牵引的末端是一处半埋的木车,木车断了两处承杆,深陷于拐角的土坑中,右边车轮也已经被滑落的土石埋住,眼看着一时是拉不出来了。
不远处的官道上还有不少如此情形的木车。她的目光在那几名奴隶身上停了片刻后掠过,一扯缰绳勒马,抽出佩刀在箱盖崩裂的木箱上拨弄几下,抬刀一撬便轻松将木盖翻开,定定望着里面泛着明亮色泽的华美首饰和梳妆用品。
“豁,这箱子里金饰器盏还不少啊。”
墨知箐扯住缰绳停在她身侧,拿鞭子大致点了几下,“不愧是蛇山大族的公子,吃穿用度比我府里的还要精细讲究。”
“是呀。”云伊儿忍不住扬唇轻笑,眉眼弯弯毫不见情绪,只是由衷叹着,“阿笛部当真是我朝望族,瞧这出行的规格,眼看着都要直逼朕了。”
墨知箐被自家陛下这阴阳怪气的调子唬到,忍不住咧了咧嘴。
云伊儿说罢,唰出一声收刀归鞘,隐于树荫间的神色骤然冷淡,只是那声音尚还轻扬着。
她掉马朝官道上走去,“把木箱盖起来罢,你们忙得也是辛苦,倒是不用急着挪开了。”
“这如何行得通。”尚还在原地待命的阿笛部护卫长瞧不出陛下是喜是怒,心底一慌连忙扑在地上诚恳开口,“陛下放心,小的这就让这群不中用的家伙挪出官道,免得…”
“不必,朕看着公子的物件甚是金贵,恐是受不得磕碰。”
云伊儿驾马停在拐角处侧眸,轻懒声调,“南岭路远,你们仓促腾挪,车架未修日后恐是还得再生事端。剩下的车队且留在此地慢慢搬着,朕和随从军卫征战多年,远比你们这群养在寨子里的护卫熟悉山道。”
她说至此处一顿,当即高高扬手,眸色微挑背对身后喝道,“诸位随卫,此处山道有碍,你们且随朕先走。”
“诺!”霎时间,仪仗队中马蹄奔鸣弯刀收鞘声齐齐传来,云伊儿轻笑一声垂眸,又朝身边的人叮嘱起来。
“让马夫车队在此侯着,等蛇山的人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快马加鞭到开阔处再赶上我们便可。”
“陛下!”跪在地上的护卫见状登时大气也不敢喘,低呼一声伏下头。
云伊儿没再看她,她不待尚跪于地的一众阿笛部护卫继续开口,便策马拍鞍,同一众浩浩荡荡的随护军卫从官道绝尘而去。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