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木搭建的吊脚楼层叠错落在雾气弥漫的山中,云伊儿随着使队一路进了寨子。

    夜色深重,时不时几缕冷风掠过,两排寨中一身半臂短衫,戴着细细臂环的纤瘦男奴挑着灯笼,顺从静默地走在队前指引着云伊儿一行人,抬步时脚腕上挂着银铃的脚镯摇晃。

    “叮铃——”

    层层树荫阴影下,空寂幽然的阵阵银铃声响彻在鸮鸣山周边的夜色中。

    那灯笼在树荫间晃得很,云伊儿眼前尽是一片红黄烛火乱摇。

    她定睛瞧着打头那位面色冷清,在束身的藏青长裙外覆了软甲,手执戒鞭的年轻家主,眼梢不自觉掩了抹笑意下去。

    此女正是如今掌控整个鸮鸣山地界,负责管理山中猎场的北山贵族旁支,啼州部现任家主乌啼霞。

    南岭山间不比都城周边民风开化,下至打杂仆役,上至百工猎户多为奴籍,身家性命悉数归属于寨中家主。

    如此风俗下,当地权贵大多行事作风更加肆无忌惮,在寨中横行霸道作威作福之事屡见不鲜,寨中奴仆百姓被欺压得苦楚又无力反抗。

    而偏偏在这等环境下,独生出乌啼霞这个例外。

    先帝病重,自己被宫侍从云巫阁接回,暂理朝政还未登基时,便听闻远在南岭的啼州部寨中家主易替。

    ——刚上任的少家主手段严明,一上来便严惩寨中不正之风,将占据着高位又作风不端的老家伙们清洗了个遍。

    同时,更是厚待族中身戴奴籍的百工猎户,分给贫弱者不少余粮,甚至主动将先帝赏赐的财金分赠给族中出身罪奴的手下亲信。

    此举在当时震惊了不少老派大族,一时之间,朝中私下里盛贬之声皆有。

    盛赞者称她善笼人心统下有方,贬低者则破口大骂,说此女身为贵女违背祖训,颠倒身份规矩实乃大逆不道,于是大肆弹劾誓要治她的罪。

    结果弹劾的折子一水儿递了上去,悉数在云伊儿这头被按下,仍旧按照惯例赏给新任家主不少银两拨款。

    不久之后,又在率军回朝后与以她为首的南岭贵族进行大笔的贩奴交易,建立如今人人震惧的战奴营。

    啼州部是南岭大族,族里人又继承了北山一脉善猎淳朴的天性,是以自己早先从她手底下买的奴隶性子武艺都在一众南岭奴隶里算得上出挑,如今大多屡立战功在营中担任要职。

    他们此刻已经走进了小楼中。

    洗尘宴过了三巡,一通客套话说尽,云伊儿重新坐在案旁。

    桌案上摆着棋盘,玉石做的黑白棋子于纵横格中厮杀交错,只剩下一副残局。

    她抿着女侍刚刚盛在竹杯里递上来的米酒,眼中带笑地朝着对面的啼州部家主举杯,脆声道。

    “乌家主寨中的米酒仍旧香甜浸人,好喝得紧。”

    “陛下喜欢便好。”

    头戴珊瑚珠串,发遮藏青头巾的乌啼霞淡然饮酒,又敛神,“早先陛下给小臣传信,让臣多加留意南岭各族中有意朝堂仕途,又颇有才学的贵族女子,臣如今已经办妥。”

    案上的烛火幽幽照在两人中间,她朝周围侍奉的奴隶们一示意,后者悄无声息地退去屋外。

    她随后从案边坐塌旁取出个木盒,在云伊儿面前打开。

    云伊儿不动声色垂眸举杯,眸子定定瞧着乌啼霞在木盒中取出一叠纸笺,放至桌上呈于她眼前。

    “这上面写得,便是近些年来在南岭一带颇有名望的各族贵女,皆在当地各行中出了一番成绩。

    臣已一一替陛下暗中考察过,其中已在朝廷任职的约有十几人,剩下的皆是年龄未到,又或是出身所限难以入仕之人,也都详细做了标注。”

    她说完,云伊儿拿起细细看着,见上面除了各家贵族的家眷,还有几名平民出身的女子,于是颔首。

    “乌家主有心了,朕会好好利用这份名册的。”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等的幸事。”

    乌啼霞正色,真诚拜道,“陛下初登高位,便替臣挡下朝中肆意攻击的流言,免受牢狱之灾。这份恩情臣此生难以为报,只能竭尽所能协助陛下。”

    云伊儿闻言掩唇轻笑一声,她手里漫不经心拨弄着枚从棋盒中捡出的白玉圆子,眸色渐深。

    夜色烛火下,她轻懒声调开口,望向棋盘上的残局,“朕那时助你,并非想着要你的恩。乌家主也是统领一族之人,自然知晓这世上的恩宠皆如水中浮萍般,风吹过便无情来去,随手可被上位者择来抛用。真正难得的,却是自己得来的才略绝学。”

    乌啼霞一怔,随即露出抹笑容躬身称是,又听得对面玄衣墨发的少女轻佻了音调笑问,“不提这些了,乌家主可是会下中原的弈棋?”

    “啊。”

    乌啼霞顿时也将目光投向那盘残局,顿时生出些不好意思来,“这是前几代家主弄来的小玩意儿,臣偶尔来了些兴趣便翻出来自己玩玩。眼下这局才下到一半,也算不得精通。”

    “无妨,朕的棋艺也算不得精通。”云伊儿笑起来,双指夹着那枚白子指节搭在下颌上,歪头朝对面望去。

    她的鹿眸在橙红烛火下映出灿灿的神采,轻懒语调问,“乌家主以为,这棋盘上的残局何解?”

    乌啼霞身子一凛,认真审视片刻棋局后,明白对方说得是以棋局喻如今朝堂上大族联结之事。

    大族权重,新帝身居高位自然难稳。她斟酌后方才开口,“白子虽有友军,但是孤身深入厮杀之象,黑子占据高位又成纵横之势,局势妄动不得,否则会遭受反扑。但也不是全无破解之法。”

    她同样取了一枚白子拧眉片刻,将它下到了一处黑子联结之处,吃掉一众黑子后开口解释道。

    “依臣所见,将一微末白子做刃,借其之手除掉黑子党羽后,方可护主引开局中眼目。”

    云伊儿不置可否。见乌啼霞说罢,又取了枚黑子在白子旁按下,吞吃掉那枚白子。

    她沉声望向面前的陛下低声道,“待到时机成熟,便可将此子献祭于黑方,另替他人取而代之。”

    云伊儿不动声色看着那棋局片刻,方才轻声说,“…如此说来,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她又摇摇头,收敛神色将白玉棋子丢于盒中,含笑拂袖起身,“乌家主的提议朕会好好考虑,朕还有一事要嘱咐于你,切记得不可外传。”

    “是。”乌啼霞拜道。

    “你即日起,帮朕在南岭留意一名叫做贺宥容的战俘下落,记得尽快暗中派人去查,不得声张。”

    “贺宥容?”乌啼霞对这个名字也是有所耳闻,“是那位南华国的败将…几日前臣便听到消息说他从南询城中逃了出来,如今竟是在这里?”

    “你也晓得这话啦?消息倒是传得挺快。”云伊儿抿唇一乐,又小声说,“不过呢,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

    她的脸色在烛火中忽明忽灭,“贺宥容失踪当日,北山灵戈部的少主曾岚曾前往苦隶庭提走过一批苦隶充做下人。依朕推测,只怕是他人此刻就在这鸮鸣山中。”

    “这…”

    乌啼霞心下一震,待明白过来时忽的想起什么事,连忙拜道。

    “据小臣所知,灵戈部的人已于前日到达鸮鸣山。他们与我部乃同族,如今就暂居于小臣的这千户山寨里。”

    云伊儿哦了一声脸色骤凝,她沉吟片刻后纤眉一扬,“这倒是省去很多精力了,那乌家主可知他们如今在何处下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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