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崽还没抱过我】

    既可以避雨,又不用租赁店铺的摊位,楚溪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在现代时见过的一个特殊的天桥。

    那是一年暑假,楚溪客领着桑桑在街上捡矿泉水瓶的时候,看到一只很漂亮的波斯猫被主人用猫包装着从公交车上下来,桑桑可羡慕了。

    别的小猫咪有的,桑桑怎么可以没有呢?

    于是,楚溪客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自己的旧书包改装成一个虽然有点丑但很实用的猫包,还是自带“太空窗”的那种!

    他又趴在公交路线图上查了好久,最后和桑桑一起选择了一条从大学城开往火车站的路线,因为这辆公交行程最长,只需要花上两块钱就可以足足坐上一个小时!

    猫包背好,面包和水也带上,楚溪客还特意给桑桑带了三条小鱼干,以及写着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的小猫牌。所有事情都考虑周全之后,一人一猫就开开心心地坐上公交车啦!

    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是吧?唯一不正常的就是,他把方向坐反了……

    一个小时后,公交车没有停在火车站,而是开到了位于老城区的公交总站。

    小小的楚溪客抱着一个丑兮兮的猫包,在乘客的拥挤下手足无措地下了车,看着横七竖八的街道和高矮不一的房子,整个人都傻了。

    偏偏上天还要给他增加考验,噼里啪啦来了一场急雨。

    街上的行人纷纷加快脚步,找地方避雨。

    楚溪客就这样被人潮拥挤着,猝不及防地闯进了那个长长的、被弃用的天桥。

    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有透明的玻璃顶,有老旧的电风扇,两侧的围栏被改造了一番,装修成了一个挨一个的隔间,每家小吃摊各占一个小窗口,各式各样的食物摆在干净的台面上。

    摊位旁边则放着一排排桌椅,避雨的行人纷纷找了空位坐下,有的点了一杯奶茶,有的买了一份午餐,有的什么都没买,只是单纯坐着歇歇脚。

    中间还有很宽的过道,推着婴儿车的,拉着行李箱的,甚至骑着摩托车的都能顺利通过。

    楚溪客抱着桑桑,小心翼翼地找了个空位坐下。桑桑乖乖地藏在猫包里,只是探出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好奇地东看西看。

    旁边是一家卖粥饼的摊位,老板娘笑呵呵地夸桑桑可爱,楚溪客就很开心地照顾她的生意了——斥巨资买了一碗大份的薏仁粥,加两份糖的那种!

    一次小小的意外,让小少年楚溪客和小猫咪桑桑解锁了这个奇特的地方。

    后来,楚溪客每隔一个周末都要带桑桑过去转一转,哪怕只是买一个煎饼、喝一碗加糖的稀粥都会很开心。

    楚溪客还给这条废弃的天桥起了一个名字——

    廊桥美食街。

    此刻,楚溪客就想要搭一个这样的“廊桥”。

    这样一来,无论寒冬酷暑,不管风霜雨雪,摊贩们都能有一个地方安心摆摊了,过往行人也能在此歇歇脚。

    楚溪客不是天赋异禀的学霸,甚至连大学都没上过,只凭着一腔热情描出一份“图纸”。

    第二天,他顶着一对熊猫眼,欣喜若狂地从阁楼上跑下来,隆重宣布——

    “大昭历史上第一座惊天地泣鬼神的廊桥就要在我手里诞生啦!”

    家人们十分给面子地凑过去围观,然后,集体沉默。

    云柱指着最上面的位置问:“这片黑乎乎的东西是乌云吗?”

    云飞摇摇头:“看着像是鱼鳞……怎么有大有小,若隐若现的?”

    云娘子别有深意地说:“倒像是一条巨龙在腾云驾雾。”

    楚溪客忍无可忍:“这是屋顶!用防水的瓦片铺成的!”

    “那这些圆蛋蛋呢?”

    楚溪客:“这是地基啊地基!圆的是石头,上面这层是木板!”

    “地基不应该埋在地下吗,为什么会露在外面?”

    楚溪客生无可恋:“这是剖面图,为了让施工的人看清楚。”

    云柱挠挠脸,耿直道:“好像不太能看清楚……”

    楚溪客不服气,指着特意用炭笔画的屋顶问:“这个榫卯结构能看出来吧?”

    “我以为那是鸡爪……”

    楚溪客实力挽尊:“这个廊柱总不会像鸡爪了吧?”

    云柱:“不是鸡腿吗?”

    楚溪客:“……”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大伙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

    楚溪客缩在角落,故作气愤地画圈圈。

    姜纾揉揉他的头,研磨提笔,对照着他的图纸重新画了一份。

    这下就一目了然了——

    木石结构的长廊,效仿了拱形廊桥的结构,地基垫高,底下铺石块和木板,两侧用木柱支撑,廊顶采用榫卯结构,再铺上防雨的瓦片。

    走廊中的细节也很清楚,两侧摆摊,中间过人,并分出了人行道和车行道,为了看起来形象,姜纾还在摊位上画了几个忙碌的小人儿。

    这还不算完。

    姜纾借来云崖的算盘,三两下一拨弄,就把长廊的长宽比例、所需木料以及大致的花费算出来了。

    楚溪客的心情已经不能用“五体投地”来形容了。

    他一把抱住姜纾,眼睛里盛满小星星:“阿翁,你就是我的神!”

    姜纾看上去对这种亲昵的举动不太适应,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快别皮了,既然有了主意就好好想想怎么实现吧!”

    楚溪客像只小舔狗似的腻在姜纾身边撒了一会儿娇,这才颠颠地干正事去了。

    翠竹大宅。

    钟离东曦夹着一只水饺,蘸了一下醋汁,似乎觉得不够,又蘸了一下,还是不够,再蘸一下。

    福伯轻咳一声,提醒:“殿下,醋太多伤胃。”

    钟离东曦才把那只饱受摧残的饺子送进嘴里,缓缓吃完,问:“贺兰将军去洛阳也有一段时日了,是不是该回来了?”

    云霄道:“今上的意思是让贺兰将军秋收后再回。”

    钟离东曦面无表情道:“把方才的事告诉他,尤其是那句……‘你是我的神’。我想,他会想念长安的。”

    云字辈四人组后颈一凉,真……损啊。

    楚溪客再一次骑上墙头,举着图纸,跟大伙说着自己“惊天地泣鬼神”的大计划。

    “倘若有一个夏天避雨,冬天挡风,不用吆喝就能吸引南来北往的客人歇脚吃饭的地方,你们要不要?”

    摊贩们配合地回道:“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不要呢!”

    “如果这个地方不能凭空出现,需要我们自己一点点把他建起来,大伙还愿意吗?”

    摊贩们:“怎么不愿意呢!”

    “倘若花费不菲,需要每家摊一些钱呢?”

    摊贩们:“……”

    谈到钱,就需要谨慎再谨慎了。

    这也在楚溪客的预料之中,他耐心地解释道:“俗话说得好,‘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些钱看着不少,实际摊到每个人头上并非出不起。起早贪黑多卖一些,一年的光景就赚回来了。

    “咱们可以把它当成一项投资,相当于花一年的钱享受十年、二十年的便利,也不用另付租金,还不影响子孙读书考功名。”

    有人酸溜溜地说:“楚小哥倒是说得轻巧,你这烧烤摊和凉皮摊加起来,一年的赚头够上咱们三五年了!”

    楚溪客笑笑,好脾气地说:“是,我这里占了两个摊位,理应按照双份来出。”

    对方见他如此态度,倒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出钱的事依旧没人搭腔。

    楚溪客也不再劝,果断地跳下墙头,忙自己的去了。中途有人过来找他打听情况,他只是客观地介绍一番,半句煽动性的话都没再说。

    临近收摊的时候,有几个平日里和楚溪客交好的摊贩结伴过来了。

    为首的摊贩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楚小哥勿怪,咱们也是穷怕了,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花,若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恐怕不等秋收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另一人附和道:“咱们都知道,楚小哥费心费力地想了这么个法子,说到底是为了我们……唉,但凡有一点儿余钱,咱们也不会如此不知好歹啊!”

    这就是在委婉地道歉了。

    看着一张张带着七分歉意三分希冀的脸,楚溪客不由想到了大学城的那些邻居,一个个起早贪黑,日复一日,机械又麻木地忙碌着,不敢病,不敢死,每天睁开眼就是老人的常规药外加孩子的借读费。

    他又忍不住心软了:“大伙来找我,可是有了更好的法子?”

    为首的摊贩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咱们过来就是想问问,若没有钱,出力算数吗?”

    楚溪客问:“怎么个出力法?”

    “哥几个私底下合计了一下,想着即便摊了钱也是买木料、砂石和砖瓦,外加请匠人把式,倒不如自己砍木头、挖石块,垫地基、搭棚子的活咱们也能干,兴许还能省下不少钱。”

    楚溪客当即笑了:“这还真是个好法子,我竟没有想到!也对,这种事就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只要不袖手旁观,坐享其成,就没什么不行的。”

    “那不能够!”

    摊贩们松了口气,积极地出起了主意。

    这个说:“我听说大安坊那边要疏通永安渠,须得把沿河的树木都给挖了,长安县令放出话来,坊民可自行砍伐,不仅不花银钱,还能冲抵一部分徭役!”

    那个说:“我家别的没有,就是人多,本家兄弟十五个,兄弟们各自的表亲又有十来个,平日里哪家赶上盖房、搭猪圈这些活计,也就是一人一块瓦片的事!”

    还有人说:“木匠也不必费心找了,我家大舅哥祖上几代的手艺,刚好仲夏季没什么活,让他过来帮帮忙,钱不用给,管饭就行!”

    “……”

    楚溪客也不再藏着掖着,当即掏出好几块银锭子,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摊贩们眼睛都亮了:“楚小哥,发达了呀!”

    楚溪客神秘一笑:“这可不是我发达了,而是咱们整条街都发达了。”

    “这话怎么说?”

    楚溪客道:“孟夏宴上,咱们‘东门美食街’得了头名,除了原定的奖品,几位皇子公主又另外给了赏钱。我原想着先带过来让大伙摸摸,沾沾喜气,再换成散钱分下去,后来一打岔就没来得及说。”

    众人讪讪道:“得了头名的是楚小哥的烧烤摊,咱们怎么能腆着脸白拿钱……”

    楚溪客笑笑,作势收起银锭:“既然不想要,那就是我自己的了。”

    “别——”摊贩们纷纷去拦。

    楚溪客一笑,大伙也跟着笑起来,即便先前有什么小摩擦,也在这一笑中消弭了。

    实际上,楚溪客事先听姜纾说过,这么大的工程,理应向官府申报,按照惯例,衙门会出一部分钱,剩余的大多由那些乐善好施的豪绅富商凑齐,不用摊贩们自己掏钱。

    但是,楚溪客故意没说。

    有句话说得好,升米恩斗米仇,不劳而获的东西有几个人会珍惜?但凡中途出了什么岔子,他这个带头的人反而会落埋怨。只有把这件事变成“大家的事”,每个人都贡献一份力量,大伙才能积极参与进来,一起建设,共同维护。

    这就是楚溪客为数不多的私心了。

    “折腾了这么一遭,倒是让我越发确信,先前花的心思没白费,这些人值得。”

    牛车上,楚溪客吃着烤面筋,跟钟离东曦唠叨着刚刚发生的事。

    这已经成了两个人之间的默契,熟悉的牛车按时出现在固定的位置,楚溪客会带上四串烤面筋过来,一边喝着蜂蜜水一边和钟离东曦分享着摆摊的见闻。

    钟离东曦从来不会嫌弃他聒噪,更不会抢他的话,只会在楚溪客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适当地提示一两句。

    也有不说话的时候,大多是因为楚溪客太累了,靠在车壁上打瞌睡。

    以往的时候,钟离东曦只能趁他睡着之后偷偷把他的头放到自己肩膀上,如今有了“追求者与被追求者”这层关系,他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楚溪客刚刚点了下脑袋,钟离东曦就把肩膀凑过来了。

    如此直白的亲近,倒让楚溪客不好意思了:“一身的烧烤味,别把你的衣裳弄脏了。”

    钟离东曦轻轻扳过他的头,毫不矜持地说着情话:“倘若连这个都要嫌弃的话,我就不配追求鹿崽了。”

    楚溪客的心田顿时开出一片小粉花。

    这可怎么办哦,钟离公子把“初恋”的样板定得这么高,就算以后他想爬墙都不容易找到更优秀的了!

    蔷薇小院到了。

    为了不被姜纾发现,楚溪客在拐角的地方就下了车。

    钟离东曦陪着他一起下来,已经说了告别的话,又突然抓住他的衣袖——故意没抓手,就是为了塑造自己纯情又真挚的美好形象。

    “鹿崽还没抱过我。”也没说过我是你的神。

    面对“委屈巴巴”的钟离东曦,楚溪客顿时支棱起来,攻气十足地拍拍他的肩,哄道:“现在关系还没到那一步嘛,还是要矜持一些的。”

    钟离东曦执着地揪着他的衣袖,还晃了晃——简直是脸都不要了!

    这一招很是好用。

    “真拿你没办法。”楚溪客叹了口气,然后就张开胳膊抱了过去。

    只是,他明显不太熟练,还有些紧张,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钟离东曦勾了勾唇,顺势抬起手臂,一手拢在他后腰,一手搭上他的蝴蝶骨。

    于是,楚溪客就自然而然地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了。

    这个姿势比抱姜纾的那一下还亲密。

    钟离东曦终于满意地笑了。

    这下,就差一句“你是我的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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