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找死的方法那么多,酒精是唯一一种既无痛还会让人感到身心愉悦的新型逃避手段。
喝它的时候它是夜泊秦淮的醇醇香气,又或是旧亭台里的新词曲酒。
但一旦经过一宿,它就是密如鱼鳞的破碎瓦片,是残垣断壁的发黄墙面。
“阿月醒了吗?”
“她昨晚喝了多少?!”
郑月慈不知是第几次宿醉醒来了,廉价的棉质窗帘被风吹日晒后已经变得不怎么遮光。
阳光直射,毫不留情地将床上酩酊大醉的女孩踹了起来,她拧着眉头在床上打了个滚,揉着头发一脸戾气地下了楼。
“活过来了?”
郑月慈懒得说话,脚步虚浮地在楼梯上挣扎。
“烈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哦!”
瓶瓶罐罐还在地上补觉,上午的“清仓”真就像跳楼大甩卖之后的商场那般冷清。
狂欢过后寸草不生,只余下几个保洁人员一边骂娘一边费力地挣这份来之不易的钱。
前天扔在地上不知所踪,被韩江易侮辱成“厕所抹布”的红色外套此时搭在吧台上,隐隐约约还散发着一点格格不入的红月亮洗衣液味。
周成纪等着这位大爷多时,他照例递给郑月慈一杯白开水,手指沿着乌苏酒瓶瓶口旋转一周,调笑着问道:“又遇见心动男嘉宾了?”
郑月慈的起床气乖觉的很,每天早上一杯白开水就能压下去大半,安全又健康。她抬头一饮而尽,拿出喝酒的架势擦了一下唇角,又猖狂地拿起那瓶真露与乌苏瓶交颈碰壁。
“这次好像是crush。”
周成纪撩拨着外套链子的手顿在空中,他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睑:“crush?”
真露与乌苏在杯中交缠,热烈的爱恋挣脱束缚迸溅到桌面上。
空了的酒瓶在空中旋转交接到周成纪手中,他看着鲜少出现的真露瓶瞪大了眼睛:“还真是crush?”
郑月慈得意地“哼哼”两声,她踩着高脚椅的调节器将自己送至高处。
抬起头闭上眼睛细嗅着醉纸金迷的香气,醉醺酒气罕见地闻出一丝红枣牛奶的香甜。
“行吧你悠着点就行。给,体检报告。”
陈旧档案袋被阳光直射像是快要燃烧燎原,她转动着上面的白线,做什么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与一丝不苟的韩江易大相径庭。
就像是一个坐标系中天生就背道而驰的两半对勾函数,被她这个数学囚犯强行折叠穿刺。
空间透视在上空形成了幽幽黑洞,郑月慈强制他背着手心甘情愿地走进深渊。
这世间的一见钟情纷繁复杂,短暂的露水情缘人皆可沾,长久的情感屈指可数。
在亿以为计的人流里,短暂热烈的爱意最难维持。
微乎其微的厮守并不是什么会让人大跌眼镜,难以捕捉的蒲公英。
但绝对不是郑月慈这个情感过敏症候群所能承受的,至少她能遇到的概率寥若晨星。
“啧。”
报告果然又是正常,她烦躁地将这堆废纸扔到周成纪脸上,端起刚刚调好的真露乌苏一饮而尽。
周成纪习惯了她的不定时发癫,习以为常地整理好报告收回档案袋里,郑月慈好不容易转出来的白线又被他轻飘飘地转了回去。
时间停滞在酒杯痛苦死亡的嘶吼声里,周成纪一边注意着她的情绪一边调笑着。
“怎么,有病的还没害怕,没病的反而发怒了呢?”
脑中混沌不清,急需一个盘古来开天辟地,郑月慈的美甲不知什么时候偏裂,在拨弄长发时恣意妄为地划破了她的眼角与那颗朱砂痣连在了一起。
持续性高/潮短暂性低迷的郑月慈只会在检测报告出来的那天暴露内心深藏的怯弱,她整个人陷入一种诡异的丧气里,语气冷静又疯狂。
“……可我是真的病了。”
“……怎么就是没人相信呢?”
可是她实在是太正常了。
正常到所有的放纵都被大家归到上大学后的天性释放,第一次提出想要检查心理的时候被掌掴。
父亲理直气壮的怒吼“只有精神病人才会去看心理医生”以及“我的孩子怎么可能是精神病”在她心里根深蒂固。
但她快要被撕扯成碎片了,过分理智的煎熬让她选择性的每月放纵,然而方法只是悄悄去看医生而已。
可刺破灵魂的言论让她驻足,让她在心理医生面前都会下意识的筑起防线,将自己血淋淋的躯体用破布碎片盖住,又理直气壮地将“正常”两字完全归咎于医生的拙劣。
“病的不是你。”
眼泪滑过唇角将郑月慈从死亡的边缘强行拉了回来,她蹭了蹭周成纪附在她头上的那双冰凉的手,从口袋掏出了一块月白的手帕给周成纪擦了擦泪水。
“哭什么,周周,”她周身气势变得柔软,温柔至极地擦拭他湿润的睫毛,“我们都没病。”
“阿月,你是天上的月亮,茭白的月亮。”
“月亮是干净的。”
“你没病。”
泪水氤氲了世界笼上一层白纱,两人的泪滴在柜台上撕扯,又痛苦地交融在一起,快要入夏的温度抽走了水蒸气湿润了空气,仅留下几个被抛弃的分子绝望又不屈地碰撞人间。
“周成纪,”郑月慈用手遮住他的眼睛麻木地给两人洗脑,“我们都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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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亓里白天倒是有了丝烟火气,巷子里的早餐香气循循善诱,郑月慈难得今早胃口不错,赶着小店关门歇业前买了一杯豆浆和一笼包子,还顺便买了一串老板娘的絮絮叨叨。
“下次早点来姑娘,都剩了点渣渣了……老头子,再去打一杯豆浆!”
郑月慈每天最喜欢的就是像妈妈般的絮叨,她满眼笑意频频点头应和道:“好的阿姨。”
“姑娘你昨天也是这样和我保证的,”老板娘揶揄地笑道,“明天一定要早点来哈!阿姨给你留炸好的麻团!”
被时代抛弃的老巷子并没有埋怨外面冰冷的钢筋水泥,相反却是他们主动放弃了外面,在自己的世外桃源里乐享其中。
郑月慈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武陵捕鱼者误闯桃花源,她暂时抛下了船舟与桨,忘却了高官显贵与鱼向着洞口的一丝光走去。
结局怎样未从可知,她也不知道每次出去后会不会忘记来时的路,空余一场梦。
“阿月。”
粗糙嘶哑仿佛在砂纸上打磨过的嗓音从后方传来,郑月慈没有回头,拐着弯走进了一个巷子里,这是这边人心照不宣的斗殴规矩。
“阿月,”为首的洪哥猛吸了一口烟碾灭火星,“昨天的事不跟洪哥算算吗?还得洪哥亲自来找你。”
郑月慈早就料到了今天会有这么一出,可惜了老板娘特地为自己打的豆浆。
她低头笑了一声戳开豆浆口,清脆的塑料声划破悉悉索索的钢管小刀声,轻易地将对面乌泱泱的一帮人搞得不知所言。
“洪哥,我还没吃早餐。”
她踢了块石头坐在上面打开塑料袋吃了起来,不管不顾地让一群幸灾乐祸的混子等着,样子比斜靠在墙上抽烟的洪哥还要疯。
“阿月,体谅一下,洪哥昨晚都没吃。”
这就是没有商量打算速战速决的意思了,郑月慈眼神突然冷冽,将刚刚还宝贝的不行的包子猛地扔向了墙壁打了个稀碎,她站起身来绕了一圈脖子,用豆浆给洪哥洗个了头。
做了坏事还要卖乖是郑月慈一贯的作风,她恶劣地朝着洪哥吹了口气,甩了甩手上的豆浆舔了一口,孤零零站在对面像是一个舔着刀剑血的疯子。
“哎呀,不好意思啊哥,人家手滑了。”
手滑的后果就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巴掌,郑月慈细皮嫩肉皮肤薄的很,轻轻一捏都有可能留下红痕甚至转为淤青。
此时苍白的脸上印上一个凹凸不平还有点丑陋的巴掌印更显可怜无辜。
但疯子是绝不会委屈的,郑月慈兴奋地双眼放光,近乎偏执地放声大笑起来抓着洪哥的头往自己头上撞,嘴里还念叨着“撞死我吧……死了我们都能解脱……”。
郑月慈从“清仓”里救过几个女孩男孩就挨过多少次的打,结实的拳头让她感觉到生命的重塑,鲜血流出体外诡异的令人兴奋。
她只有在这里才能觉得自己还活着,还苟活着吊着一口仙气,才有正当理由去医院,顺便再去看一眼心理医生。
她没病,只是被打了,身体受了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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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韩江易只排了一台手术,勉强可以准时下班。
此时大厅依旧人满为患,挂号的问路的甚至是单纯站在大厅观看滚动大屏的都能把偌大的大厅堵个水泄不通。
韩江易避着人流艰难地下到一楼来卫生间,涓涓细流冲刷着修长的手指,韩江易目光专注仿佛看什么都那么深情。
水流穿过手指的触感让他烦闷至极,前天的郑月慈看起来对自己的兴趣很高,但消息仅仅只是停留在“晚安宝贝”就让他有些摸不清态度了。
他习惯性地掌控全局,前几段感情也都是因为他的冷淡无疾而终。
被金钱与宠爱堆积起来的冷漠让他对任何事情都报以无所谓的混账态度,也并没有什么能激起他的热情。
毕竟一切都触手可得,趋之若鹜的人群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无趣极了。
他崇尚刺激,血脉喷张会让他坚持到底。
他抽出一张纸细细擦拭着每个角落,顺便也吸走了洗手台上的水滴,一楼外科鱼龙混杂,多是些受了伤的小混混在走廊上呲牙咧嘴。
前天的记忆满是烟熏缭绕,他的眉头皱出很好看的沟壑,转身之余余光瞟到了瘦弱的蝴蝶骨。
蝴蝶骨没了束缚放肆地从自由古巴里飞出,嚣张的在他面前招摇,韩江易插着兜思索了一会,推了一下金丝框眼镜抬脚走上前去。
“郑月慈。”
郑月慈带着耳机用音乐消磨痛苦,清冽的嗓音透过耳机穿过耳膜直抵大脑,郑月慈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打量着韩江易。
她似乎是很意外自己叫出她的名字,拧着的眉头又在看到他的那一瞬立马松开,眼神换上惊艳。
郑月慈咬了一下下嘴唇,示意韩江易弯下腰,将耳机的另一只放到他的耳朵里。
情歌从数据线里分别传到两人的耳朵里,郑月慈朝他眨了眨眼睛,举起手机晃了晃,页面上赫然是微信二维码。
“医生哥哥,加个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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