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月慈很早就搬出来住了。

    大一那年,她无意间知晓了关于自己身世的秘密,觉得世上无难事,大不了不回去就是了。

    但现实却实实在在的给郑月慈上了一课。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个挺坚强的人,也不怎么理解那些总是叫嚣着要了结自己的人。

    全校谩骂,舍友排挤,再到杀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无止境的挂科。

    那天她抱着小陶瓷罐坐在天台上想了很久,想她这本该平平淡淡的一生,却被这些恶心的人搞得如此浓墨重彩。

    她也没想象中的坚强。

    至少,她在某一刻,是真的动过跳下去的念头的。

    但是风真的太大了,衣摆狂飘摇曳,带倒了陶瓷罐。

    灰白的粉末撒了一地,被风卷走的粉末,像极了深埋地毯里扣不出来的骨灰。

    她连滚带爬的收集着,看着明显下降了的粉末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她的妈妈,她素未谋面的妈妈尚且没来得及施舍一点母爱,就被风吹走了。

    她用自己残存在人间的意志将郑月慈带回到陆地上,强加给予着令人绝望的温暖。

    郑月慈将陶瓷罐紧紧拥抱在怀里,贪婪的汲取着近乎病态的体温。

    可罐子真的太小了,她真的抓不住。

    那虚无的,仅存在于电影和她想象里的母爱慰藉。

    郑月慈固执的认为母亲一定是会溺爱她的,不论她再怎么糟糕,再怎么浪荡荒诞,母亲一样会爱她。

    她得有命,才能保护几克重的母亲。

    她选择了活下来。

    周成纪帮她租了个房子。

    房子虽小,但五脏俱全。

    “放到柜子上就行。”

    韩江易没客气,将包放在了柜子上,换了鞋后径直坐到了沙发上,还顺便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热情的邀请着。

    “坐吧。”

    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一般。

    脑海里突然再现第二次见面时自己登堂入室的那副模样,总算明白了当时韩江易那耐人寻味的表情。

    不是被人登堂入室的不耐烦,而是猎物闯入自己领地的得逞感。

    她没理会韩江易,毕竟没有人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沙发上谈话。

    她又不是在上班。

    她将包里的衣服全都塞到洗衣机里,转头发现韩江易正聚精会神的盯着手机。

    全然没了刚才那副期待的样子。

    男人果然都是三分钟热度。

    手机嗡嗡震动着,郑月慈掏出了手机,不解的侧过身子看着面带微笑的韩江易。

    “嗡嗡。”

    又是一个赞。

    “韩江易,你视/奸我朋友圈干嘛?”

    韩江易得逞,气定神闲的靠在沙发背上。

    “引诱你出来。”

    引诱?

    郑月慈冷笑一声:“在我家?引诱我?”

    “你高考语文不及格吧。”

    韩江易推了下眼镜,宠溺的点点头:“嗯,还好。”

    果然不出她所料,就这词语的使用适配度,怎么可能……

    “一般,139。”

    高考语文138的郑月慈:……

    “确实不怎么样,”郑月慈硬着头皮说道,“这水平,在我们班都是垫底……”

    “……你饿吗?”

    话题转移的太过生硬,韩江易维持住了成年人的体面,十分给面子的没有笑出声。

    “我们点外卖吧。”

    “我给你做饭吧。”

    两人异口同声,郑月慈愣在原地,短短一秒钟脑海奔腾不断。

    理智在“疯了吧他竟然想给我做饭他有病吧”和“韩江易竟然会做饭真的是天仙下凡”之间来回摆动,但终究还是前者占了上风。

    郑月慈摸摸鼻尖,模糊着声音说道:“算了吧,我家没锅。”

    韩江易歪倒身子越过郑月慈看向厨房。

    “锅不是在台子上吗?”

    郑月慈发誓,从前她只是讨厌没有眼力见的人,现在她一心一意的讨厌蹬鼻子上脸的类型。

    “那口锅被周成……被我爸凿坏了,我们还是点外卖吧。”

    郑月慈躲避着韩江易探究的目光,心虚的持续摸着鼻尖,又觉得这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没必要唯唯诺诺。

    她随即瞪大眼睛,虚张声势:“怎么!郑家禁止开灶!”

    她刚刚是想说周成纪的。

    韩江易眯着眼望着刚刚还很顺眼的锅,它没有什么烦恼,只是被很多人用过,恰巧他不配使用而已。

    锅有什么错。

    。

    。

    。

    锅有错。

    它不该在台上,它该去垃圾桶。

    郑月慈拿捏不准韩江易的态度,不过本来也没想着让他上来,线下顺水推舟,把他送走也好。

    “韩医生,我知道你们医生都注重养生,肯定觉得外卖不健康。”

    郑月慈特地加上“韩医生”这个神圣的名字,强行道德绑架他。

    “要不然……”

    “吃啊。”韩江易回过神来,强忍着没拆穿面前幸灾乐祸之人的小九九。

    “医生中,没人比我更喜欢外卖。”

    -

    -

    郑月慈从来没有如此挫败过。

    她生无可恋的搅拌着面前的皮蛋瘦肉粥,看了一眼旁边慢条斯理的韩江易,又低下头掰开素包子,然后又抬起头看了一眼依然慢条斯理的韩江易。

    “不合胃口吗?”

    何止是不合胃口啊韩医生?

    勺子戳动着本就软烂的米粒,郑月慈在权衡,韩江易到底值不值得自己舍下人间的美食。

    “阿月?”

    “啊。”郑月慈欲哭无泪的吞下一口粥,线下只能安慰自己,好歹粥是咸的,要是白粥,她宁愿从阳台上跳下去。

    以死明志。

    “我就是在想,这大晚上的,难为你还买得到早餐了。”

    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后,郑月慈简直觉得荒诞到可笑。

    是啊,谁大晚上的吃早餐啊?!

    “不难为。”韩江易到底是比郑月慈多活几年,哪里看不出小姑娘现在在想什么。

    但他也不大,就是要逆着她的意思来。

    曲解万岁。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你刚出院,为你挑选清淡的食物也是职责所在。”

    “我谢谢你啊,我的主治医生。”

    郑月慈看着韩江易的脸,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包子。

    要是全世界的医生都像你这样操心饭食,那一天的工作量将会增加为25个小时。

    真的是天要亡我,我不敢不die。

    郑月慈没什么胃口,看韩江易吃的差不多了,她清清嗓子:“吃的差不多了,那我就不送……”

    声音被迫越来越低,韩江易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神看得郑月慈没来由的心慌。

    他眼神受伤,郑月慈惊恐的意识到,她竟然窥探出了一丝落寞。

    脑子一抽,她脱口而出:“要不你今晚留下吧。”

    韩江易随即换上狡黠的笑,他摇了摇头,一改之前虚假一枪的落寞,眼里满是得逞后的装模作样。

    “不了,我家里有门禁。”

    喔原来家里有……

    门……

    门禁?

    郑月慈嘴角抽搐,没忍住吐露心中所想:“你个三十岁的老男人有什么门禁?”

    全场静寂,令人窒息的死亡感再次席卷重来,韩江易抬起了头,眼神晦暗不明,右手伸进口袋,恐怕下一秒就会掏出一把手术刀。

    她不该说出口的!

    可恶的左脑!

    韩江易不知面前女孩内心的苦苦挣扎,二十八岁的老男人本人心如刀绞,心如止水。

    背景音乐烘托出他此时心境的悲凉与惆怅,恨不得当下高歌一曲《心如止水》。

    “talkingtotheon放不下的理由……”

    “是不是会担心,变成一只野兽……”

    韩江易:……

    邪门的音乐播放器又一次自动开启,郑月慈手忙脚乱的点了暂停,尴尬的打着哈哈。

    “……哈哈,心如止水了。”

    “……”

    “……”

    没人能忍受令人窒息的尴尬,更何况一向有人帮忙打圆场的郑月慈。

    如今事事要靠自己的感觉实在憋屈,她抿着嘴唇,汉语仿佛烫嘴一般,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

    “……那……那个……门禁……哈……”

    “我给自己定的。”

    韩江易脸黑的能滴出墨来,他压低嗓子,用下三白注视着她。

    “专门防对我图谋不轨的某类人的。”

    某类人小郑:……

    讨厌鬼赶紧滚啊!

    郑月慈恼羞成怒,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

    “滚啊!”

    韩江易险些一秒破功,他左手捂住下半脸,只露出眼睛与郑月慈对视。

    “嗯。”

    隐忍的笑意从指缝中溜出来,郑月慈深觉不妙,仔细品味后,才发觉刚刚的“滚啊”说的有点快了。

    倒是很像一种动物的喊叫声……

    但慌张是不可能慌张的,她冷静下来,将勺子扔在碗里,双手抱胸,学着韩江易的样子施威。

    “慢走不送。”

    -

    社会从未给三人行的大学生留活路,就连剧本杀都要至少四个人才能组队,简直就是残害大学生是侩子手。

    白中鹭作为一个二十四孝好学生,抽烟喝酒打架从没碰过,认知中最出格的娱乐莫过于去ktv。

    虽说郑月慈周成纪两人酒吧出没不断,喝酒更是没在怕的,周成纪这个人甚至还开了个酒吧。

    但两人不约而同的绕过了白中鹭这个乖乖女,不愿让她蒙上一丝尘埃。

    就像是保护不受污染前的自己一样。

    长时间的受两人的庇护,白中鹭也不好意思,正巧她兼职挣了不少钱,随即拉着两人去唱k。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宠着呗。

    况且,ktv从不拒绝任何年龄段的人类,可谓是老少皆宜,十分宽容,是最佳的心碎大学生收留所。

    “哟哟哟哟哟……”

    “我在遥望!”

    “嘿嘿哈!”

    “月亮之上!”

    “哟哟哟嘿恰恰!”

    “有多少梦想在自由的飞翔~”

    “自由的飞翔~”

    和声不错,收拾收拾两人可以组队出道了。

    郑月慈一脸生无可恋的坐在包间最中间,看着桌子上被收起来的手机蠢蠢欲动。

    “在你的手上!”

    “手上!”

    “是手机对吗!”

    “手机!”

    “灿烂的笑容!”

    “笑了!”

    “永恒的背叛~”

    “叛徒~”

    ktv将白中鹭的封印解除,她站在“舞台”中间,拉着周成纪的手深情对唱。

    “伤害是把刀~”

    “伤害~”

    “插在我心头~”

    “心痛~”

    “郑月慈叛徒~”

    “叛徒~”

    “阿月!”白中鹭战术性停顿,蓄力唱出高潮部分。

    “是叛徒!”

    “叛徒!”

    叛徒阿月:……

    郑月慈哭笑不得,她将刚刚偷偷摸摸拿过来的手机放回原位,避开了前来阻挡她的两人,选择了尿遁。

    鬼哭狼嚎被隔音门阻断,郑月慈溜达着走去卫生间。

    “江易……”

    郑月慈转动门阀的手停在空中,然后失笑摇了摇头。

    真的是魔怔了,怎么听谁都像韩江易。

    “嗯。”

    呀,声音也挺像。

    “江易,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半个也行啊!”

    门外拉扯声逐渐增大,男子隐忍的声音带着未知的暴怒传到郑月慈耳中。

    “付含,放开!”

    有热闹不凑王八蛋!是时候到了她郑月慈华丽出厂ti了!

    郑月慈款款走出厕所,华丽转身,脚踩丁字步,双手做作的捂住微微张大的嘴……

    然后对上了韩江易略显狼狈的目光。

    尼玛,此江易竟真的是彼江易。

    但专业吃瓜人士的素养浸透到了骨子里,郑月慈收起那股婊气,凛着目光停留在颈间被扯乱的领带上。

    她从上往下打量着韩江易,然后对着他那张人神共愤的脸吹了个口哨。

    “吃好喝好。”

    “玩儿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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