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疼。
谈斯维难受地停步眯眼。
那边少年的声音虽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脚步越靠越近。与之一同靠近的,还有逐层漫过来的阴影。
谈斯维耐心地低头等待,待眼眶里的液体缓缓蔓延开,朦胧中看到一对鞋尖出现在自己视野里。
“昨天我爷爷说,在外面看见你和谈蓁在跑步,还赶我出来,让我多学习,没想到就刚好碰见你。”
声音落在谈斯维头顶,她一阵纳闷,这谁?
江绚站定在谈斯维身前,微微笑道。刚才单看侧脸就觉得熟悉,走近了一看,果然是同班同学。
——记忆里的信息告诉他是这样。江绚垂在腿侧的手指却不自然地蜷了蜷,见少女垂眸并不答话,更是感到轻微的忐忑和紧张。
生怕认错了人似的。
可能正是由于这种紧张,他分明不是过度热情的人,和谈斯维的关系更谈不上熟悉。他的话却不知不觉间就变得多了一点。
谈斯维依旧没回话,待那点刺痛生涩感渐渐消退,方才抬眸,定定地看向江绚。
眼前的人让她看得很不自在。
谈斯维发现了,并不当一回事。
他摸了摸鼻梁,犹豫着开口:“你……”
谈斯维终于在记忆里,找到了与这眼前这副面容相匹配的名字,平静地唤道:
“江绚。”
话音落下,平地忽起一声鸟鸣,清脆嘹亮。如果这声鸟鸣出现的场景是在影视剧,那差不多意味着转场,不过它此时出现的地方在公园,所以只引发了一片叶的降落。
江绚不着痕迹地后撤一步。
许是光线正好,此时呈现出来的质感像电影中才有的画面。
头顶枝叶交接,叶连成浪。
她隔着水雾朦胧望来,嗓音却是冷而且静的。
听着这声音,江绚恍惚间觉得,好像她的眼神都变得冷冽了……如云烟笼罩的雪山,薄雾里的轮廓若隐若现。
江绚维持着笑容不变,实际上悄然攥紧了手心。
-
谈斯维注意到他霍然退步的动作,略感困惑地扬起眉毛。
总归不太重要。
她平静地转身,准备继续自己的晨跑。
江绚一句话让她停了下来。
“它认识你?”
谁?
谈斯维循着他的眼光看去,那是一只灰扑扑的麻雀,一蹦一蹦,似乎想要过来,在江绚看过去的时候又慌忙跳开,如此往复。
难怪江绚会这样问。
谈斯维观察片刻,很认真地摇头:“不是。”
江绚其实本意不过开个玩笑,见谈斯维这个模样,顿感忍俊不禁,眉梢眼角都带了笑。
谈斯维大致知道他是个什么想法,不以为意,这样也好,省了她解释的功夫。
毕竟这只麻雀,实际上是被源能吸引过来的。
源能本质上是天地精华的一种呈现方式,强大的源能者甚至能点化生命、开蒙启智。动物的本性趋利避害,源能对它们有益,渴望靠近是正常反应。
上个世界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当时的局面比现在夸张多了。被吸引来的除了动物还有群里的人,由于经常处理这类情况,来的时候,连匿息玉佩都给她备好了。
念此,谈斯维感到一丝意外:现在的她连一阶源能者都称不上,昨晚修炼来的力量在使用完清醒咒后几乎消耗殆尽。余下几丝几缕,雾气一样缠绕在丹田。居然还有效果?
沉吟之际,前方接连掠过几道影子。
谈斯维见此,心底不由得暗惊。
各种各样的鸟类。
一眼望去,起码有十多只。
云雀、麻雀、鹦鹉……
无规律地立在枝头、树梢。周围一切可供落脚的地方,都零零散散站满了它们的身影。
不仅如此,林叶间模糊可见几道漆黑的飞影,显而易见,还有飞鸟大军,正源源不断地赶来。
谈斯维猜测,这些动物对她更多抱有善意——因此睡眠时不打扰,跑步时也尽量旁观。而现在,它们认为她处于“空闲状态”,所以都来拜访了。
之所以用动物这个词,是因为谈斯维还在草丛边上,看到一只小心翼翼探头的黑猫。
谈斯维和江绚无论外貌还是气质,在人群中都是极为出挑的,公园里本来暗中关注他们的人就多。不过之前大多为学生,现在出了这档子情况,连年纪大些的长者都被吸引过来,欣赏这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奇景。
作为鸟兽包围圈中心的两人,自然受到了更多关注。
谈斯维听到某个中二小朋友的感叹:“牛啊,这得是鸟王成精了吧。”
她:“……”
谈斯维不想说话。
她拔腿欲走,正在这时。
一只黑白颜色的禽鸟叼着一条大青虫,飞快地在林叶间穿梭,转眼间来到谈斯维面前,稳稳降落。
它双爪抓住一根枯枝站稳,而后收敛羽翼,豆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看。
江绚还未来得及对当前情况表示讶然,就被那条肥硕的大青虫吸引了注意。眉头皱起,暗道女生一般对这种生物很反感,就要赶它走。
谁料手才刚抬起来,那只鸟便察觉出他的意图,展开翅膀,飞到小道侧旁靠谈斯维近些的草丛,抓住一根枝干站牢。
脑袋朝着谈斯维的方向偏斜。
江绚:“……”这鸟成精了吧!
谈斯维认出这是她跑步时,立在枝头的那几只灰喜鹊之一。
她平静地收回目光,对周遭被她引起的局面视若无睹,跟江绚说:“没什么事,我继续跑步了。”
江绚怔然,就这么走了?
待他缓过劲,少女纤细的身影已消失在小道拐弯。
随之一同离开的还有飞鸟走兽,以及遗憾散场的围观众人。
几个同年龄的学生,单个或结伴过来问他这是什么情况,那女生又是谁。
江绚按捺下心中的讶然,笑着敷衍过去,忙去追谈斯维。
谈斯维跑得不快,他很快就追上了。
江绚观察身边人的脸色,隐约明白她可能不太愿意回答关于鸟兽聚集的问题,于是切换角度,展颜笑道:
“那只灰喜鹊,它叼着虫子应该是特意来给你加餐的。”
“我知道。”
风轻云淡的三个字,江绚当时就不会了,停了好一会才道:“那,你不打算回应几句?”
他纯粹没话找话。
谈斯维不知道也不理解纯情少年的内心活动。她就觉得江绚这人很有意思,刚才想要赶走灰喜鹊的是他,现在为灰喜鹊“抱不平”的人也是他。
她淡淡地道:“它听得懂吗?”
很现实的一个问题,江绚被问住了。
沉默好几秒,江绚闭了闭眼睛,心底一狠,决定不扯这些乱七八糟的,直奔主题:“你明天还来吗?”
你明天还来吗?
谈斯维正在为自己刚刚的表现而懊恼。
她不善言辞不代表她完全不通世故,江绚的两次停顿她都看在眼里。
谈斯维隐约明白自己这样不行。
这个世界少有混乱地带,这代表她能发挥的空间很小。
不能靠以前那样从侧面出击……虽然也没成功过。
——要正面来,靠交流沟通,让别人发现她的内心美,她的温柔。
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得有温柔这个潜质。
谈斯维自闭了。
这样下去评分别说及格了,连保证不负面增长都是个问题。
没想到江绚能这么执着,连续碰壁犹不肯放弃。谈斯维眼神复杂,可让她回她又确实不知道该回什么。
她安静,江绚跟着安静。
灰喜鹊从头顶掠过,少女的声音随后响起。在江绚听来,敲冰碎玉,有如天籁。
——一声低不可闻的“来”。
“我和你一起。”
江绚飞快地接过话茬,紧跟着开玩笑似地补充一句:
“想想旁边还有一个一起受苦的,这样跑步时也轻松一些。”
好像这样,就能掩饰那片叶在心底搅起的风暴似的。
-
谈斯维跑完步,回到家,照常洗浴、学习。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至于主旋律,自然还是学习。
数学教材被她慢慢看完,做数学卷子不再像之前那么吃力。
还不够。
于是再学再练,再练再学。
直到彻底吃透这些题型,做题时思维像做物理那般顺滑。
这个时候,谈斯维才将目光转向了新的战场:化学。
如此平平静静度过半个月。
这些天里,唯二称得上波折的,就是和谈蓁的关系。对方就晨跑一事,和她起了争执。
谈斯维表示疑惑:“你不是不喜欢吗?”
但我可以陪你啊。
谈蓁把脸一撇:“嗯,我不喜欢。”
那就对了。
谈斯维深以为然,
她不理解谈蓁骤然阴沉的脸色,就像她不理解几分钟后谈蓁的多云转晴一样。
-
这日清晨,谈蓁看谈斯维的眼神照常充满控诉。
谈斯维对此都习以为常了,哪天谈蓁不这样她才觉得不正常。她加快速度解决完面前的面包,正要起身。
耳边传来一阵轻快的敲门声,以及少女过分活泼的声音:
“蓁蓁!我来了!”
“是林蒙蒙!”
谈蓁一下子站起来,但她早餐还没吃完,于是一边含含糊糊应道:“等等!很快!”
一边匆匆忙忙地喝水,要将嘴里的面包强行吞咽下去。
喝得太急,被呛到了。
咳嗽声惊天动地。
谈斯维叹道:“我来吧。”
她来到玄关,开门。
门外是个绑着单马尾头发的妹子,可能以为开门的是谈蓁,嘴角几乎咧到太阳穴,揣着怀里的猫咪,就要撞过来。
等她看清楚来者何人。在谈斯维平和而略带疑惑的注视下,硬生生地,动作幅度由大变小,连带着笑容都僵硬不少。
“斯维。”
啊啊啊,要社死了!
林蒙蒙的头几乎要埋到胸口,和猫挨在一起,声若蚊呐:“蓁蓁在家——既望!!”
两个女孩之间,骤然多出了第三道身影。身影向上跃起,在半空自然舒展,挡住了门口的光,阴影蓦然罩下。
谈斯维下意识去接,入手一片厚重温软。
她僵住了。
猫咪蹭蹭她的手臂,甜腻地:“喵——”
好长好长一声。
谈斯维看看怀里的猫,再看看林蒙蒙,表情木然,动作也有些僵硬。
“看来既望挺喜欢你。”
林蒙蒙干笑几声,颇为古怪地道。
也没动作,就这么眼神诡异地看看谈斯维,再看看她怀里的“既望”。
林蒙蒙是指望不了了,谈斯维将目光锁定既望,希望它自己知难而退。
既望猫瞳睁得很大,琥珀似的,天生自带眼线。它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
小猫咪也许知道自己很可爱,对视两秒,歪头送了个wink。
林蒙蒙捂着脸内心土拨鼠尖叫,被萌化的同时酸得不行。
既望都没有这么对她撒过娇!
谈斯维紧蹙的眉头柔和了些,笑容微展,轻轻应了声:“嗯。”
林蒙蒙一愣,才意识到谈斯维是在对自己刚才的话做出回应。
……斯维也好可爱!
就是!
谈蓁匆匆赶来,先看向谈斯维。见她没什么事,稍微放下心,自然而然地拉过林蒙蒙的手。
就是——
林蒙蒙跟着谈蓁走了,心头还在纳闷。
奇怪,十来天前就带既望上门过一次,那时没见它这么粘谈斯维啊。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