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在听少年用手卷钢琴弹奏的歌曲,眼眶微微湿润,拿出手机给谢清明发了条短信。
【谢清明,我在江市,你能来找我吗?】
少年在为隔壁床的小女孩唱歌,欢声笑语打动着陈秋。
一曲结束,陈秋收到了回信。
【陈秋,你不要再联系我了。】
确诊血癌后,陈秋一次都没哭过,平静得就好像只是生了场小病,抽血、骨穿、化疗的疼痛,都不及现在心尖处的苦涩。
今天他收到了两个好消息。
早上的时候,医生告诉他,癌细胞已经扩散至全身,回天乏术。
说明他终于快死了,不会再遭受病痛的折磨。
其次就是现在,谢清明回复了消息。
证明谢清明没有忘记他。
陈秋隔着附着在面部的口罩,捏了捏自己高挺的鼻梁。不远处的少年对他微微一笑,那干净地笑容让他有些恍惚。
小女孩兴奋地说:“小范哥哥,我好想学习钢琴啊,你教教我!”
少年温柔地教导着小女孩,他们相处的场景美好的像幅画。
陈秋手部浮空,生病的原因,手看起来有些病态的白,陈秋幻想着面前有一架钢琴,而他是那个弹奏者。其实他不会弹钢琴,他曾经的生活连温饱都成问题,哪有心思去学高雅艺术?
少年没多久便离开了病房,小女孩独自用手卷钢琴练习着简单的小星星旋律。
“大哥哥,你是不是会弹钢琴呀?”小女孩眼睛亮晶晶地,“要不要一起弹?”
太美好了。
陈秋慌乱地摇头,急匆匆地下床,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大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
陈秋动作一顿,抬眸,艰难道:“因为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了,以后我们不会再遇见,所以现在最好不要有交集。”
拥有又失去的感觉太痛苦,不如从来没有拥有过。这是陈秋现在的想法。
小女孩不懂这些,只觉得这个大哥哥太奇怪了,明明才住进来,又要离开,是床睡起来不太舒服吗?
希望她永远不会懂。
陈秋办理了出院手续,从医院“逃走”,他在江市有家,最初的蜗居小家,三十平米,足够他生存最后的几个月。
陈秋先到一个朋友那里拿回曾经寄存的东西。
“陈秋,你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许久未见的好友,看了他许久才开口说话。
很久没照镜子了,陈秋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或许是浮肿、眼袋拖地、皱纹横生吧。
服务员在他面前放了一杯清水,靠着倒影,陈秋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很白,很瘦,五官清秀,算不上丑。因为病态的白,看起来真的很憔悴。
“周承凡,我不丑。”
他越活越迷离,好友倒是越来越精致,笔挺的西装,愈来愈精英的气质,而且周承凡还很年轻,不像他,已经快要三十五岁了。
周承凡说:“我没有说你丑,你还是很好看。”
“不丑也不好看,”陈秋喝了口清水,“我的东西都还在吧?”
周承凡拿出一个纸盒子,里面装了很多杂物,坏掉的钢笔、肯德基儿童套餐送的玩具、还有一本手帐……
陈秋拿过来,从里面翻出许久不见的钥匙,钥匙有些锈迹,希望还能用。
“为什么从a市回来了?”周承凡说,“几年不见,你性格变了很多。”
“哎,去大城市混了一圈,我曾经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再不变一下,只有被别人玩死的份。”
“这是你回来的原因吗?那你和谢清明……”
陈秋笑着打断他,“周承凡,这么多年了,你不会还对我有非分之想吧?”
周承凡看着他的笑容,无奈地笑了笑。
用钥匙打开阔别已久的家,幸好他戴好了口罩,不至于被细密的灰尘呛得睁不开眼。
用纸巾擦了擦皮质的沙发,把装有全身家当的背包放在沙发上,陈秋去超市买了些清洁工具,花了半天时间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
坐在沙发上时,陈秋习惯性地打开了电视。
这个电视是很老的彩电,无法点播,只能翻开地方卫视。
某个台正在放着一个大明星的访谈节目。
“大家好,我叫谢清明,”高大帅气的男明星对着镜头展颜一笑,“很高兴来xx访谈做客。”
在台下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结束后,主持人开始用聊天的方式和谢清明对话。
看见谢清明那张英俊到没有瑕疵的脸,陈秋便移不开视线了,这是他看着长大的人,这是他看着成长的人,这是他看着成功的人。
谢清明,今年不过二十五岁,而他已经三十五岁了。
他们之间,除了年龄的差距,现在还有身份的差距,一个在三十平的破旧小屋,而另一个在闪亮的舞台,接受着万众瞩目。
主持人的问题越来越刁钻。
“我是江市人,对,”谢清明从善如流道,“我父母早年因为意外去世,我小时候跟着爷爷长大,后来离家,这些大家都知道。”
为什么谢清明会接这个访谈节目,这个主持人在圈里是出了名的毒嘴。
这些已经和陈秋没有关系,但陈秋还是对谢清明现在身边的经纪人颇有怨怼。
“听说你的名字很有深意,是父母为你取的吗?”主持人说。
“不是,是我爷爷给我起的,”谢清明垂眸,“我出生没多久,我父母便去世了,在清明节,因为我发高烧,开车带我去医院的时候出了车祸。”
主持人惋惜道:“真是遗憾,也是一个很有纪念意义的名字,那你和你爷爷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画面切到了观众席,有几个打着灯牌的粉丝正愤愤不平地喊了句什么,但由于后期消音,并不能通过电视传达给陈秋。
谢清明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动,“下一个问题。”
陈秋知道,谢清明很恨他的爷爷,他是被他爷爷从小打到大的,在谢清明十五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去过。
正因为那次离家出走,谢清明遇见了陈秋。
那是十年前的初秋,十五岁的谢清明遇见了二十五岁的陈秋。
彼时的陈秋正处于年轻气盛的时期,也是最不得志的时期,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编剧,但写的剧本屡屡被拒,只能写些短篇故事投稿杂志,获得微薄的稿费,勉强解决温饱。
买了些打折的临期食品从超市出来,陈秋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蹲在墙角,正对着一个掉在地上的面包发呆。
大概是因为少年长得太好看,陈秋走近他,说:“饿了?地上的不要捡,很脏。”
少年站起来,年龄不大,但和陈秋身高差不多,因为太瘦,就好像宽大的衣服里套了根竹竿。
少年盯着他手里的袋子。
陈秋从袋子里翻出一个面包,递给他,少年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接过。
“快吃吧,过了今天这个面包就过期了。”陈秋说。
少年接过面包,撕开袋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吃得太急,噎得捶胸猛咳。陈秋又不得不咬牙拿出一瓶水。
少年接过来,声如细蚊道:“谢谢。”
少年的双眼皮很深,显得眼睛深邃,鼻骨高挺,因为偏瘦,脸上没有多少肉,皮贴骨的长相,很是立体惹眼。
陈秋多看了两眼,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中,陈秋拿出买的食物,准备凑合吃个晚饭,在认真查看保质期时,发现一瓶酱油已经过期一个月了。
他拿着酱油回超市更换,从超市出来后,看了眼墙角,少年仍然在墙角,从蹲着变成抱着书包坐着,瑟缩着的模样,像找不到去处的流浪猫,看起来很可怜。
少年没有睡着,听见脚步声走近,掀起眼帘,仰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人。
“怎么不回家?”
“我没有家,爸妈死了,爷爷打我,我逃出来了。”
“你爷爷不来找你?”
“不会,他巴不得我也死了。
陈秋左看看右看看,神秘地说:“你怕不怕,不怕的话跟我走?快过期的食物买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很浪费。”
少年眸光一亮,看着陈秋的眼神布满期冀。
老实说,现阶段的陈秋很喜欢这种被需要的眼神,想着放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少年在街上太危险了,便把他带回家。
看他瘦成这样,食量能有多大?
陈秋错了。
少年一天吃三顿,一顿吃五碗。
现在想想,后来拼了命想成功,少不了谢清明的助力,要养着这么个大胃王,不好好工作怎么行?
手机铃声让陈秋从回忆里抽身,拿起来一看,是谢清明的经纪人。
不想接。
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的不得已,比如说他不想接,还是点了接听,客客气气地说:“琪姐,什么事?”
“你给谢清明说什么了?他今天突然给我说想放假,要把明后天的工作推了。”
“他想放假,就让他放吧。”陈秋说,“他也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休息可以,但他定了一张到江市的机票,”琪姐声音不悦道,“陈秋你什么意思,忘了我们说过什么吗?你走了就要走得干干净净,别打扰他。”
谢清明要回江市?
是因为今天的短信吗?
可是他明明说的是叫我不要联系他了……
陈秋的思绪有点乱,咳嗽一声,“琪姐你放心,我答应了你,会和他断干净,你再给我点时间。”
“我废了多大的劲才把谢清明捧成这样?我又是废了多大的劲才从那些狗仔里买断你们的照片,如果你不想毁掉谢清明的前程,就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不出现在谢清明面前,就不会毁掉谢清明。
“知道了。”陈秋说。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琪姐是一个很有能力也很严厉的经纪人,她在认真地经营着谢清明的事业,眼里容不得沙子,而陈秋就是那粒微不足道但又碍眼的沙子。
陈秋盯着地面的裂缝,倔强生长的小草让他笑了笑,呢喃道:“琪姐你多虑了啊,谢清明早就不爱我了,我出现在他面前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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