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屋内在商量怎么找中间人上李家说亲,悄悄的起身退开。拿起绣棚,却扎不下一针。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许多,又不记得自己想了些什么。合着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萧姨娘满身喜气的走出来。远远见着我,走过来,拿起我手中的绣棚仔细打量,道:“小姐的女红越来越好,有夫人七八分功力了。”又抬眼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忽然感慨道:“小姐长大了。”我听着莫名的红了脸。
后面的事情我没有刻意打听,只是母亲枯槁的脸上忽然焕发了生机,萧姨娘也是整日里喜气洋洋,并偷偷的采买了些正红色的布料,让我绣些鸳鸯之类。我仿佛察觉了些什么,并不多问,只是随着萧姨娘做了越来越多的绣活。
时间就这样平平淡淡带着些羞涩迷茫流逝,转眼间2年时光过去。这日午后,母亲春困,尚在午歇,我贪图春日暖阳,搬了凳子在庭院中刺绣。忽然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不禁抬头望去,却是一个从未见过、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正盯着我猛瞧。眼里满是探究和评估。我心中微恼,只是她这打扮像是父亲前院的妾室,我与母亲如今处境尴尬,不好随便得罪与人,不好发火,只得忍了,准备收了针线篓搬了凳子回屋去。
她见我弯了腰收拾针线篓,居高临下道:“这就是大小姐吧,生的真是标致。”我恼怒她这幅姿态,仿佛当家主母对着新买的丫头似的。站直了身体,也不去搬凳子,转身就走。谁知这妇人一把抢过我手上的针线篓,拿着我绣的半幅鱼戏莲叶,啧啧赞道:“大小姐女红精湛,瞧这鲤鱼仿佛活的一般。”我不做声,又不好去抢她手上的绣品,只得僵立着。
她也不介意,兀自拿着那半幅绣品摩挲,忽然道:“大小姐绣的这样精致,怕是值不少银子吧?”说着眼睛又往我脸上看来。我恼她打量货物一般的评估眼光,只想早早回屋去。强撑了个笑脸道:“原是绣来顽的,不知道值几个钱,姨娘若是喜欢,就拿去吧。”说罢也顾不得心疼我这几日的心血,舍了那副鱼戏莲叶,转身就走。
关了门还是满心的火气,想了一会儿又觉得刚才我那副样子真像是落荒而逃。不由又在心里鄙夷了自己一番,活了两世了,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提心吊胆了几日,发现偏院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心里好笑自己疑心重,便把这事情丢到后脑去了。
这日一早,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暴雨。我的心里越发的烦躁。这几日也不知怎的,这辈子在这偏院修身养性十几年了,居然暴躁的有些克制不住脾气。一会儿在屋里转几圈,一会儿在绣棚上扎两针,一会儿又觉得这天气不正常,没有一刻安静。终于在把一只兔子绣成四不像的时候摔了绣棚子。扑到床上直挺挺的躺着。
母亲知我从小就不喜阴雨天气,今日又要下不下的压抑了整个白天,我如此暴躁母亲也没有说教我。待到我摔了绣棚扑到床上,母亲也摸索着过来将我揽在怀里,轻拍我的背脊。我自前世就喜欢赖在妈妈怀里撒娇,如今这般渐渐觉得心里舒坦了些,越发的窝在母亲怀里不愿起身。母亲一直觉得亏欠了我,让我还未懂事便跟着她吃了许多苦。平日里十分惯着我。
正是这时候萧姨娘神色惊慌的冲了进来。见着萧姨娘惊慌发白的神色,散乱的鬓发,心中咯噔一声,起了不好的预感。果然,萧姨娘不等母亲发问,直接扑到我们跟前喘气着喊道:“夫人不好了,老爷要将小姐许配给刘瘸子!”
母亲听得萧姨娘语气中的惶恐无措,连声问道:“刘瘸子?!什么刘瘸子?!我们不是和李家说好了吗?”萧姨娘眼中泛上泪花,恨恨道:“李家是我们自己私下说定的,老爷并不知晓。也不知道那刘氏是怎么和老爷说的,竟然哄骗了老爷将小姐许给那刘瘸子!身为妾室,这样作践安家嫡女,她也不怕天打雷劈!”
我见萧姨娘这样语气神态,心知那“刘瘸子”估计不是什么好货。但是这世道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如此厌恶母亲,将我们母女关在这偏院十多年不闻不问,如今我的婚事母亲是说不上话的。既然父亲定了刘瘸子,只盼他不是多么不堪之人。于是强笑着道:“姨娘莫急,惹得娘亲也跟着着急。我听着,既然叫刘瘸子,怕是腿脚有些不方便。只要人能上进啃吃苦,依了父亲也无妨。”
萧姨娘听我如此说,不待母亲发话,已泣不成声道:“小姐你养在府里,哪晓得那刘瘸子是个什么破烂玩意儿。他如今已经53岁,年纪都够做你爷爷了不说,家里7、8房小妾通房,三个儿子四个姑娘全是庶出,听说前两位夫人的死也与刘瘸子很有些干系。”
我立时懵了,这样一个人,父亲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萧姨娘继续道:“刘家以为把丑事掩的干净,却不知这松阳县县城哪个不晓得刘家儿子偷了父亲的妾,父亲扒了媳妇的灰!刘氏那个贱妇、挨千刀的知道刘瘸子三个月前刚丧妻,靠着七拐八弯莫须有的关系和刘家攀了亲,竟然要拿咱们大小姐向刘瘸子讨好献媚!”
我哭泣问道:“父亲难道不要名声了么,要将唯一的嫡女许给这样的人家?”萧姨娘狠狠擦了把泪,怨恨道:“名声哪有千两白银实在!”千两白银在松阳县一个小小县城已是极大一笔财富,却是要拿我的命来换!
母亲凄声喊道:“安比槐这杀千刀的是要卖女求财啊!爹!娘!你们当初都瞎了眼了,竟然选了安比槐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安比槐你卖女求财,不得好死啊!”
我不甘心,不甘心什么也不做的被人送入火坑。我把眼泪擦干,怨恨现在与我并无半点用处,只有冷静克制或许能找到一线生机。我用冷漠不似我的声音问道:“萧姨娘,刘瘸子可正式下了聘?”萧姨娘见我此时还能镇定问话,不由升起了些希望,擦了泪,回道:“还没有,只遣了媒婆来说亲。”
我道:“既然没有下聘,事情或许还有一线转机。”我向前迈了两步,噗通一声在萧姨娘面前跪下,哀求道:“求姨娘救我!”萧姨娘唬了一跳,连忙扶我,泣道:“姨娘但凡有一点法子,事情也不至于此,是姨娘对不住你。”我跪着不起,道:“姨娘莫哭,请姨娘听我说完。我知道母亲与姨娘先前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我与母亲被困在偏院里出不了门。求姨娘心疼我,去劝说那家人上门提亲。两家一起提亲,父亲或许会为了名声拒了刘家。”
萧姨娘道:“好,我马上回娘家,定会劝得李家来提亲。容儿你且等姨娘的好消息。”说完,转身向外跑去。母亲听了,觉得事情有了转机,不再咒骂父亲,摸下床,抱着我安慰道:“你父亲是个迂腐的读书人,最重脸面,定会答应李家的。”我想道父亲若真是好脸面,又怎会答应刘家。只不欲母亲再添愁苦,咽下不提。
这一日晚,我窝在母亲怀里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想着若李家来提亲,父亲不答应,直要拿我换银子。又想着古代人十分看重名声,父亲是官又是举人,也应该爱惜羽毛。李刘两家都来提亲,应该会拒了刘家。况且,李家虽不如刘家富裕,好歹也是松阳县数的上号的地主。父亲若将我许了李家,李家聘礼可能不及一千两,却也不会寒酸。越想越有可能,却忽然想到李家或许不会来提亲呢?越想越是烦躁,母亲刚哭睡了,不敢翻身惊醒她,只得忍着。
第三日,萧姨娘喜气洋洋的来了,母亲握着萧姨娘的手一叠声的问:“怎样,李家答应来提亲了吗,什么时候来,可有什么要求?”我也在一边紧张的望着萧姨娘,我这一生的命运都悬挂在她一句话上。萧姨娘笑道:“我亲自去的李家,刚把情况一说明,李家夫人就答应过来提亲。我在娘家呆了一天,这时候媒人估计是已经进门了。我怕夫人小姐担忧,特地来说一声。还要赶到前院去看看情况。”
母亲听到李家已经遣了媒人过来,欢喜不已,又听她说要去前院打听消息,连忙道:“你快去,快去。李家来了,我就安心了。”萧姨娘笑道:“好,那我先过去了,有了消息再来告诉夫人。”我心里也有些欢喜,李家三郎虽是没有见过,但是他于我危厄中这般迅速不推诿的来提亲,我很是感激。与这样的人过一生,或许不是什么难受的事情。
萧姨娘走后,母亲摩挲我的头发,道:“李家果然是仁义和善之家,我儿嫁与他家,为娘放心。”我埋头在母亲怀中,烧红了脸庞。
傍晚的时候,萧姨娘丢魂失魄的进来,一把跪在母亲跟前,失声泣道:“老爷拒了李家的媒人。”母亲听了跌坐穿上,泪水无声的留下来。先前有多欢喜,现在就有多绝望。浑浑噩噩的两天过去,萧姨娘又进了偏院,道:“夫人,李夫人亲自带了重礼携了媒人上门了。”我和母亲心中俱都升起一线希望,然而还没过午,就听说李夫人带了原样的东西回家了。
我和母亲彻底绝望,母亲日日以泪洗面,我也整日木木呆呆失了灵气。又两天,听说李家三郎带了一车的礼物与媒人一道上门提亲,父亲却连面都没露。翌日,萧姨娘过来告诉我与母亲:“现下县里都在传闻李家三郎三求我们家大小姐,引得不少人家都在打听小姐的消息,似有意保媒。”母亲苦涩道:“安比槐不同意,在多人求娶又有什么用?”萧姨娘黯然,劝了母亲一会后离开。
我见母亲两鬓的白发,安慰道:“母亲,这是好消息。李家三哥三次提亲,引得县里的目光都放在咱们这里。这当口,父亲肯定不同意刘家下聘。等事情过去也得1、2月吧。这中间或许会有什么变故也未可知。”
原本是安慰母亲的话,却不想这段时间真的有一件大事――圣上要广选后宫。如今县城里沸沸扬扬说的都是这件事,萧姨娘为安慰我们也当做新闻说与我们听。母亲听过就算,我却上了心。翻出前段日子自己做的淡青色裙襦日夜赶工绣上粉红的蔷薇。
母亲拉了我的手问:“容儿,你真的要去应选?”我笑了笑道:“是啊。且不说刘瘸子为人,只说我要是嫁他也只是个继室,继室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妾。若我有幸应选,跟了圣人也是妾。既然都是妾,我为什么不争一争,或许能争出一番大好前程来呢?”既然身无退路,我便去那天底下最富裕权势的地方搏一搏,便是死在那里,也不枉我穿越这一遭儿。只是,我愧疚的看向母亲,我若离开了,相见无期,母亲怕是要孤苦无依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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