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的天气凉意渐重,那些远近高大的如巨伞般的树也开始有了黄叶。

    兰芳殿外的长廊子里倒是数十盆娇艳的上等菊花,一下子添了不少颜色,看上去让人心情大好。

    刘贵仪穿着月白色粉荷衣裙,两只手带着金玉手镯,手指上的几个戒指上一看都是上好的宝石。她眼神悲悯的看着正殿大厅中跪下来给她行礼的母亲和妹妹们,她们身后是暖暖的日光。

    想起父亲好姬妾,明明家道不兴,却只顾左一房右一房的纳妾。母亲无子,被妾室压制,备受煎熬。自己自愿入宫待选,其中多少心酸和苦楚,也只有母亲和妹妹们明白几分。

    紫金和宫人们扶起刘太太和几位姑娘,入座,上茶。

    刘太太早是满脸眼泪,数度哽咽。

    刘贵仪半是劝慰半是撒娇的说“难得母亲能进宫一趟,不说想多看看女儿,倒是这样难过起来。”

    紫金送上帕子,笑着说“夫人这是喜极而泣,只是快擦擦眼泪陪着贵仪说说话吧,贵仪怀着龙胎,可禁不住太太这样淌眼抹泪的。”

    刘太太见她一身绫罗,虽是宫人发式,但通身是让她卑怯的气派,她赶忙擦了脸,手足无措的看着上位而坐的大女儿。

    紫金摆摆手,让殿里侍奉的宫人都退下了。

    刘贵仪笑着说“女儿还有劳母亲费心和紫金去趟后殿,锦妃娘娘送来好些匹的新贡来的锦缎,您选几匹带回去给妹妹们好好做身嫁衣,也是我的心了。”

    刘太太看她说的认真,女儿们一起出嫁这样的大事自然马虎不得。紫金明白刘贵仪的意思,搀扶着刘太太就说“出宫的时辰不等人,我们贵仪为这府里这样的大喜事高兴的睡不好,快请夫人费费心吧,嫁衣这样的大事,奴婢们可做不了这个主”。

    看着两人离开,刘贵仪才仔细看着自己这几个妹妹。

    一时间眼中都是泪水。

    几个妹妹也都明白宫中不易,看她这样,不禁俱是哽咽落泪。

    刘贵仪看着大妹妹宝奕,略有不忍说“皇上爱重,赐婚妹妹。我只是觉得委屈了你了。”

    宝奕看她的眼神飘到了屏风后,只一下就收回来,她小心留神看了一眼屏风,隐约间有个人影。

    宝奕最是聪慧,笑着说“皇恩浩荡,是姐姐的福气,也是咱们一家子的福气。妹妹何来委屈呢?妹妹不觉有委屈呢!”

    刘贵仪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暗示。

    叹口气说“右相虽然年近四旬,想想也是心智成妖的人物。听皇上说,他十九岁就中了殿试一榜一名,名动咱们晋安朝!让你做相爷的妾室,旁人看着相爷委屈,姐姐却觉得你委屈。”

    宝奕站起来,大大方方的说“咱们姐妹都明白,咱们家到底不是那些个高门大户,能入相府,也是皇上疼惜姐姐,眷顾我们姐妹。姐姐只管放心,妹妹一定伺候好相爷,不让姐姐为妹妹忧心。再说,妹妹入了相府,进宫来看姐姐不就更是方便嘛!”

    刘贵仪又看着二妹妹宝清说“到底是你福气好,入了荣昌伯府了!前些日子在锦妃娘娘那里见过荣昌伯府的大太太,真是个利落好性情的人。你进了她家,好生的服侍婆婆,伺候二爷和二奶奶。这样的人家,满京城里多少人羡慕呢!”

    宝清跪下来磕头说“都是托了姐姐的福,这下母亲也是好日子了……”她伏地而泣。

    刘贵仪又嘱咐宝淑和宝蔼这对儿双胞胎妹妹,嫁人以后不能再孩子气了,好生过日子。要和几个姐姐常来常往,有事相互商量。

    姐妹几个尽都是伤心之色。

    刘贵仪擦着眼睛,手帕下偷眼望去,皇帝已然不在了。整个心才踏实下来,对着宝奕说“你去我的寝殿取桌上那盘子荷包来,那都是我亲手所制,你们带回去,也是个念想。”

    宝奕压住忐忑的心,应了一声,神色自若的出了正殿,掀开东寝殿的帘子,推门进去。

    果然,皇帝正背对着自己。

    她倒是镇定,关闭房门,跪下行大礼。

    皇帝低声说“你姐姐说委屈了你,如今看来,确实委屈。右相敏睿,心机深重。你只管保全自己为上,无论何时何地,不要冒险一探究竟。假以时日,以你的聪慧,必有所得。”

    宝奕虽然身体微颤,但是心思却不乱。低声回话“长姐得皇上恩宠,刘氏一门自当竭力回报圣恩。”

    皇帝转过身,低头看着那伏地青丝的身影,缓缓开门,已然离开。

    刘太太笑容可掬的坐下来,拿起茶碗,只闻得幽香扑鼻,茶汤金黄,细细喝了一大口,说“宫里真是色色都是好的,还说刚才摸着那些料子,真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好东西,就是这茶,也是从没有尝过的好滋味呢!”

    刘贵仪轻声说“都是锦妃娘娘赏赐,这茶,母亲也带回去一些,留着喜宴上待客吧。”

    刘太太现在眼睛里都是没见过的富贵,想着刚才那满满一箱子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绸缎,现在就是这茶也这样的富贵,忍不住说“如今你也是娘娘了,好歹的提携你父亲,现在你肚子里是皇上的血脉,你说什么他不得听着?”她还想着说下去,宝奕捧着一小盘荷包进来,恭恭敬敬的给刘贵仪磕头。

    紫金去扶,却扶不起来。

    宝奕实在在磕了三个响头,抬头看着姐姐,千言万语在眼神里,关切,担忧,惶恐。最后她沉声说“姐姐在宫里,不必忧心家里。姐姐深受皇恩,刘氏一门同沐皇恩,当存忠君之心,必报圣上恩泽。”

    她就这样站起来,走到母亲身边,强颜欢笑的说“母亲第一次入宫是舍不得家去了,怎么能说这样的糊涂话?姐姐如今有孕,自当好生将养,怎好去招皇上厌弃?”

    刘贵仪掀开身边高几上的宫绸,一色的亮灿灿的小巧的二十多枚银花生和一些小元宝碎银子并有几张小额银票。紫金端着送到刘太太身边。

    刘贵仪强笑着“这些个花生,都是宫里新制,锦妃娘娘送过来让我赏人用,我倒是没舍得。如今妹妹们赐婚出嫁,拿回去留着赏人或是自己玩吧。这些个碎银子,母亲带回去,自己留着用吧。这几张银票,给妹妹们看着置办些首饰,到底是皇上赐婚,万万不可太俭省。”

    刘太太只看着这些花生个个耀眼,忍不住掂量,个个分量十足。又看那些碎银子中,有几十个小小的金豆子,金色喜人,忍不住就说“到底是皇家气派,这些个东西,拿出去就是体面。你父亲那些个贱妾,如何见过这些个好东西!”她嘴角高高扬起,眼睛里满满的笑。一边把银票塞进袖口,一边还想说些什么,早被几个女儿拉着,谢恩,告辞,带着这些东西被几个太监宫人的送着出宫去了。

    刘贵仪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心事重重的说“扶我去瑶华宫给锦妃娘娘请安去吧。”

    紫金小心扶起她,主仆二人慢慢的,出了兰芳殿。

    锦桦喝着茶,彩霞跪着给她试穿刚送来的鞋。彩萍忙拦着行礼的刘贵仪,让她坐在锦桦身边,又给贴心放好靠垫。

    宫人细心送来热热的牛乳。

    锦桦笑着说“见过你母亲了?一早谢恩来了,你也没留饭就让回去了,这也太过谨慎了。”

    刘贵仪苦笑着,没有说话。

    彩萍回过头笑着说“娘娘,如今咱们瑶华宫的姑姑倒是四角齐全了。”

    如意,平安,都穿着管事姑姑的服饰,红着脸给锦桦,刘贵仪行礼。

    锦桦笑着说“祖母总是舍不得我这里,刚把她们送进来。贵仪只要瞧上一眼,就知道祖母调教人的本事了。”

    如意,平安两人倒是大大方方,一个去抱四皇子良恒,一个直接出去叫了当值的小太监来交代晚饭的菜式。

    刘贵仪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有点沮丧的说“年纪倒和奴才的姐妹相当,做事却比她们都妥当。”

    锦桦知道她的心事,很是平常的说“刚出去的是如意,她是江河道三品大员程家的女儿。程家败落,祖母买下了她。虽说是做了奴婢,倒也是保全了性命。贵仪的父母不过也是平常人,却养育出贵仪这样兰质蕙心的姐妹。你说,是不是让人想不明白?瓦砾在尘埃,想要堪以用,必然斩掉棱角,磨粗取精。而玉石在乱石中,必然经历风雨,才能露出真颜。是瓦砾,是玉石,不都想试试自己斤两吗?”后面的话她没有说,瓦砾和玉石永远都有自己的位置,瓦砾再努力,也不过是贵人脚下的石子。

    她看了看刘贵仪隆起的肚子,说“贵仪自己,不也是至置危地而求富贵吗?”

    她语气一转,脸上浅浅的笑容“既然来了,就陪本宫用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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