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锦康骑着马,身边跟着几个通晓汉文的北漠人。
后面是整整数百人的马队。
郑锦康拿起水袋,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水,烈日下刺眼的尘土,直让他热得如同在热炕上行走。
他喘着粗气,问“那尔矢,还有多远?”?
他身边一个高大魁梧,浓眉卷曲着头发的汉子跳下马,四处张望着说“方向没有错,看到赤耀峰就到了”!
郑锦康忍不住骂了一句娘!
两个和那尔矢一样,褐色皮肤卷曲头发的汉子都大笑起来!
那尔矢骑上马,笑着说“北漠虽然多风沙,但也是有水有草的好地方”!
郑锦康点点头说“而且,北漠有讲义气的那尔矢”!
那尔矢红了脸,更显得皮肤深褐。
那尔矢对另外两个汉子说“赫尔舍,伊力凡,你们先走,找到赤耀峰就回来”。
赫尔舍和伊力凡笑着扬鞭而去。
郑锦康看着一个一个连绵的土坡,远处也看不到有高大的山峰。赫尔舍和伊力凡那两匹马很快就消失在一个土坡后面。
那尔矢褐色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笑,他大声说“赤耀峰不是高山,却比高山还要高!”他索性高声唱起歌来,虽然没有一句能听懂,但是还是能感觉出是一首情歌。唱的嘹亮又深情。
郑锦康听了,也觉得好听,尽管是真的听不懂。
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一个清亮的声音也唱起来,是女人的声音。不同于漠北女人的粗犷,而是委婉的温柔,柔软的声音。
那尔矢高兴的对着郑锦康说“到了,到了,到了赤耀峰了”!
他唱着歌,迎着那唱歌的女人的方向而去。
郑锦康也命令马队加快速度,跟过去。
就这样上了几个土坡,又下了几个土坡,眼前看到的是两个红色的土坡,土坡中间有一个用红色泥土建成院子。而院子外面,居然有数十棵粗壮低矮的树。
院子外面站着赫尔舍和伊力凡,还有一个红衣女子。
那尔矢几乎是风一样飞驰过去,跳下马,快步跑过去,嘴里喊着“徐明月!徐明月”!
郑锦康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直到看到这个女孩子,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漠北人的长相。
他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伊力凡帮马队的人卸货,把马绑在矮树上。赫尔舍又跑进院子,一会儿就提着一桶水出来,给马儿喂水。
郑锦康打量着进了院子,院子可是不小,院子角落里有一大片金色的沙子,沙子湿润,沙子中有一口井,井水从井口流出,浸入金沙。金沙的一边种满了绿色的奇怪的草。
院子里正面,侧面一共三排红土房子。
他就这样做梦一样看着正面的房子里走出来一个男人,很是斯文,正是他多年前京城里就熟悉的小刘太医。
多年前那个风度翩翩的小刘太医,如今也是年过四旬的人了。他带着郑锦康走到房子后面,站在一片绿色过膝的植物前,低声说“我也是受人之托过来看顾明月,明日就要启程回北威城。千里遇故知,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郑锦康看着他,小刘太医没有了过去的腼腆和拘谨,多年的边疆生活,倒把他锤炼成一个沉着冷静的真正的北威男人。
郑锦康看着他,低声问了一句“我父亲伤的怎么样”?
小刘太医笑着说“也是郑将军的运气好,你猜猜谁在北威军营?有邓千草和李一方,郑将军无碍”。
郑锦康放下心来,打量着他说“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
小刘太医锤了他一拳说“你小子,就没个正经话!如今北威有战事,我想托你把徐明月带回京城”。他又很为难的说“只怕她不愿回去,你也带不走她”。
夕阳渐渐没入不远处的土坡。
院子外面扎起帐篷,火堆旁坐满的人。大家吃着干粮,喝着茶水,有说有笑。
小刘太医从火堆里拨弄出几个黑色的圆圆的东西,又吹又剥皮的弄出来白色带着香气的东西,递给郑锦康说“给你尝个稀罕东西,保管你爱吃”!
郑锦康烫得两只手来回折腾着,吃了一口,只觉得入口即化的沙软,不觉得好吃,但是吃了又想再吃一口。也不知道是吃够了干粮还是因为这个东西确实好吃。
小刘太医笑着说“这是邓千草带过来的宝贝,好栽种多高产。名字倒是不好听,叫地蛋”。
两个多年未见的朋友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不远处的火堆旁,徐明月开心的笑着,那尔矢一边比划一边看着她的笑脸傻笑着。
郑锦康有些担忧的说“真没有想到,这里居然就是赤耀峰金沙泉。居然没有派重兵把守,岂不是要把这里难得的泉水拱手送给漠北人”?
小刘太医笑着说“你身边不也是有不少漠北的朋友?除了北漠左庭王恪洛和他兄弟末布特,谁不愿意守着一家子过太平日子?”
郑锦康低声说“可惜右庭王赤吉约下落不明,否则,大可以联络赤吉约,里外夹击”。
小刘太医低头吃着地蛋,打断他的话说“你也是在京城呆傻了,联络赤吉约干什么?再封一个北漠王,再让北漠成为晋安的隐患”?!
郑锦康心里一亮,隐约想到了什么。
小刘太医笑着说“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差点笑死!这样的土坡,居然叫赤耀峰!还是邓千草说,这样稀少的红色黏土土坡,居然是在这些黄土坡之中,北漠人自然觉得是天赐的神峰。又有这样一口井,自然是神奇又膜拜。他也是本事,凭借着给人开方治病的本事,硬生生的成了赤耀峰金沙泉的主人。”
他压低声音说“这个徐明月,邓千草很是看重。本来我还以为,他这个年纪是给自己约摸一个老婆。后来,他也不瞒我,说徐明月是定国公徐家的血脉。”
郑锦康一下子睁大眼睛,长大嘴巴,直看着小刘太医。
小刘太医看着他,低声说“没有定国公,就没有先帝的皇位。也不知道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还真就是天降横祸?定国公一家子,除了皇后娘娘,也基本没什么人了”。
郑锦康远远看着徐明月的笑脸,心事重重的说“如今,我也是要事在身。别说带不走这个姑娘,就是带得走,又能带到哪里去?京城是万万不能行,倒不如在这个住神仙的地方,说不定也能有她一条生路。我就还真就不信,邓千草就真把她扔在这儿了”。
小刘太医看着郑锦康,小心的问了一句“淑贵妃娘娘……”,刚说了几个字,被郑锦康一个地蛋堵住了嘴。
郑锦康瞪着他,低声说“怪不得这些年皇上不让你回京!你只要回去,只怕要害人了”。
小刘太医噎得直喝茶水。好容易咽下去,说“如今还有什么我不明白的?她是太子生母,我是担心有人起了坏心。你没在宫里当过差,不知道女人们的心思多可怕。”
郑锦康冷哼着说“我可是得替我们一家子谢谢你,你可别操心京城里的事了。明一早,你往北,我往东,赶紧散伙”!
小刘太医哈哈大笑说,“今晚邓千草一准儿来,虽然这有他几个徒弟,到底不如他的医术高明!”。他压低声音说“末布特重伤,送他上西天这个事,还是老邓行”。
郑锦康看着他,真想揍他一顿。
小刘太医笑着说“恪洛和末布特兄弟情深,自然会遍访神医救他兄弟的命!还是你父亲最了不得,一把铁弓,一支长箭就差点把他钉死在马上!要是咱们晋安北威大营里都是你父亲这样的身手,还用得着什么援兵,什么粮草?只要几百个神箭手足矣”!
郑锦康听得糊涂,看着他,问了一句“那我父亲是谁伤的”?
小刘太医突然含糊着说“行军打仗的,谁没有受过伤?”他喊过来邓千草的一个徒弟,问他“你告诉郑大人,你受过伤没有”?
那小徒弟也是北漠人,年纪不大,说话倒利索,他提起裤管,只见干瘦的右腿上一个掌心大的伤疤,虽然伤疤变成了硬肉,但是也能想得到伤势可怕。他笑着说“末布特打猎的时候,远远看到了我,就给了我一箭。幸亏我躲的快,又遇到了我师傅,要不,没有这条腿事小,丢了命事大”。
郑锦康心里明白他在躲避自己的问题,既然他不想说,又何必再问呢。
果然,半夜时分,邓千草一人一骑回来了。
也只说郑将军无碍,请郑锦康放心的话。
郑锦康知道邓千草要做大事,心里更是不放心。太医院的太医,文绉绉的文人雅士,哪里做得来这样的要命的大事?
他想了想,对邓千草说“不如邓太医带着徒弟们和徐姑娘去北威城。到底那里城高沟深,比这里安全”。
邓千草笑着说“郑大人多虑了,皇上对在下都信心十足,说太医院藏龙卧虎,在下在北威一定能干一番大事!”他看着那尔矢的马,笑着说“我会让她女扮男装,跟着那尔矢。他熟悉漠北,就像熟悉自己的身体。”
郑锦康听他这样说,只能说“也好,那尔矢也真有这样的本事!过了北漠边界,我把货物送到,就去北威城看望父亲。也请邓大人一定保重,苟且偷生也比轻易送命要强百倍”!
说得刘太医都哈哈大笑。
邓千草知道他一番关切之心,笑着说“不必多虑,末布特若活着,恪洛如虎添翼。我到底也是不放心,还是亲自送他去了心里才踏实!”他神情自若,只看着胸有成竹。
郑锦康面色严肃的说“保重”。
邓千草笑着说“自然保重,留着命回京城娶老婆生儿子!”。
三人大笑。
天一亮,郑锦康带着装满了水袋的马队和女扮男装的徐明月一行人启程向东而去。
小刘太医则吃饱喝足了,帮忙把门外整理得如同没有来过这些人的样子,又和几个徒弟,把马粪收拾起来,埋在房子后面种满地蛋的地里。
邓千草身边就留下一个徒弟,就让小刘太医带着两个年轻徒弟往北而去。
他看着身边这个跛腿的徒弟,笑着说“阿蛮,留下你,你怕吗”?
阿蛮笑着说“跟着师傅,不怕。师傅说了,就是魔鬼,也怕不要命的人!末布特杀了我族人,杀了我全家,我相信师傅会帮我报仇”!
邓千草点点头说“北漠人都没有水性,我教你闭气潜水的本事你要在井里天天练习。如果有人试探你,你会怎么样”?
阿蛮认真的说“水里有神仙,哪里敢去冒犯神仙呢?小的天生怕水,不去,不去”。
邓千草指了指水井,阿蛮走过去,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手脚慌乱,扑通一声掉进井里,只见井水翻涌,他挣扎着,沉下去。
邓千草转过身,回到房间,仔细查看每一个房间里阴干的药材。
而阿蛮,许久才从水里爬出来,拧干了衣服,赤裸着上身背上草篓,出去挖草药去了。
东面土坡上,太阳才露出一点火一样的红色,如同这边的土坡一样的红。慢慢的,升起来。
【作者题外话】:地蛋就是土豆。
大家看着,一定意外。其实,土豆另一个名字就是地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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