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昌伯府里,灯火通明。
松鹤堂里,老太太拄着拐杖,打量着郑锦安,郑锦顺。看着看着,都是有几分长子郑先楚的模样,忍不住落泪。
郑锦安扶住祖母,略带哽咽的说“父亲不过是受了一点伤,并无性命之忧。祖母千万不可过于伤悲,锦康送信回来,说是这就取道北威。孙儿如今不得离京,但是所有军讯军报也是第一个知道的,皇上还未亲征,可见不是什么大战”。
老太太冷笑两声,指着郑锦顺,说“你说,你出去打探回来什么了”!
郑锦顺虽是李姨娘所生,却在大太太身边长大,和郑锦安一向亲厚。他看也不敢看大哥一眼,低头说“平北侯府兵三千,征北伯府兵三千。平北侯马家三个孙子,征北伯府刘家三个孙子,都随军北去。”他声音小了下来“听说外公兴平侯刘府也在召集府里护卫,要一并送去北威”。
郑锦安一下子泄了气,他低声说“朝中军事都是军叔冀大人处置,我不过是个正四品文官。”
老太太用拐杖捣地,恨铁不成钢的说“文官?你从小学的兵法,跟着你父亲在北威三年,就养了你这个正四品一个文官?连句话也不敢说的正四品文官?”!
郑锦安还未说话,门外听了这话的大太太便流着泪进来,跪在老太太脚下说“母亲这样说,岂不是要安儿没脸?母亲有什么话直接吩咐他就是,他好歹也是郑家的长孙,也是镇北大将军的长子”!
老太太看着她,气恼的说“你父亲兴平侯也要指派得力的人去北威,你难道不知道”?
大太太哪敢直说,只能哭着说“老太太疼儿子,难道儿媳就不心疼自己的男人?我父亲的打算我怎么能知道呢?儿媳这些日子半步也没有离开咱们伯府啊!”。
郑锦安,郑锦顺都跪下来。郑锦顺也流着泪说“祖母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母亲日夜牵挂父亲,眼睛都哭的看不清了。”。他忍不住哭出声来。
老太太又忍不住哭起来,想起自己的儿子,多年守在北威,无旨不回。可是,这些年,竟然一封家书都没送回来,倒是二儿子送信回来经常报平安。如今,都说是重伤,重伤究竟有多重,难不成自己守寡,儿媳妇也这样命苦?
她想扶儿媳妇起来,却没有那样的力气。倒是郑锦安手脚利索的扶起母亲。
老太太看着坐着擦眼抹泪的儿媳,也是觉得可怜。叹口气说“坐下说话吧,也是我,说的话不妥当”。
她一认错,大太太慌忙擦了眼泪说“母亲哪里不妥当,原是我父亲的不是。这样的大事竟也不送信过来,咱家也是有府兵的,难道咱们没有一样守卫北威的心?”。
郑锦安,郑锦顺扶着老太太坐下,这才坐在母亲身边。
老太太说“你这话说的很是,咱们郑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倒是忠心报国的心,任谁也不如咱们。”
她看着大儿媳,放软了语气说“咱们家,你也操心看看,咱们家能调去多少府兵旧部,一应军饷开支不必朝廷承担,咱们也一并出了就是”。
大太太低声说“咱们家到底不比平北侯和征北伯,一来咱们伯府按制也最多一千府兵,二来,为着宫里淑贵妃和太子,也不能越制养兵”。
老太太点头说“你说的不错,我也想了,最多也就是这些人了。咱们府里也不能没有用得着的人!全都去了北威,万一,万一宫中有变,咱们已然难以自保”。
大太太抬头看着婆婆。
老太太看着郑锦安,低声说“冯家有人也生下了皇子,太后若是没有别的心思,我是死也不信。前些日子,莫家晋了贵嫔,刘贵人也晋了嫔位。不是因为马场的事,怎么会这样又封亲王又晋位份?”她目光如炬,低声说“若不是因为冯家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太后怎么会想起咱们郑家?她一心打压荣家,却没想到咱们锦桦有这样的造化!得了皇上的宠爱,还这样能生养!太后是什么样的人,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我是她未出阁就相识的老人了,只怕马场少不了她的谋划!”,她看着郑锦安,慢慢的问了一句“你说,是不是”?
郑锦安哪里敢隐瞒,低声说“皇上把马场的事交给莫相去查了。只是,自从四皇子被立为太子,太后就明着难为了淑贵妃。还好妹妹有机变,每日里带着几个孩子在太后的长乐宫外磕头请安,太后才一时没有再为难。”
老太太叹口气说“当初我还以为她没了野心,想着踏实抱孙子,荣养晚年而已。如今看起来,真真是本性难移!”她看着郑锦安,冷静的问“若皇帝亲征,后宫以谁为尊?若太后有改立太子之心,谁能阻拦?若皇上亲征有个万一,太后摄政,谁能抗衡?”
她直问得郑锦安冷汗淋漓。
她看着郑锦安,一言不发。
大太太听的心里发慌,忍不住说“咱们家如今能用的人都不在京,就是安哥儿,不过是一个文官,哪里能抗衡太后呢?”
郑锦安抬头看着祖母,毅然问“还请祖母明示,咱们郑家怎样才能保全淑贵妃?保全太子”?
老太太叹口气说“如今,你父亲生死未卜,北威有战。宫里太后干政,有心皇权,后宫不稳。咱们家,真是每一步都不能有失啊!”
郑锦顺起身跪下,朗声说“孙儿愿带五百府兵亲赴北威,还望祖母应允。”
老太太禁不住落泪说“难道祖母只疼儿子,却不顾自己的孙子不成?”
郑锦顺却少有的固执说“马府,刘府和咱们郑家,都是有军功的人家。他们舍得孙子,祖母也请舍得孙子!祖母,孙子身上留着郑家的血,流着郑家忠君爱国的血”!
郑锦安也站起来,对着他深深行礼。
老太太示意他起来,低声说“按说你去不去的,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祖母还真有事要你去做。你带着咱们家八百府兵,亲去北威。”一听此话,郑锦安,郑锦顺几乎异口同声的说“八百府兵?”
老太太傲然说“是八百府兵,这样,宫里自然知道咱们偌大的伯府也只有二百府兵可用。”她松开掌心,露出一个小小的铁老虎。
郑锦安脸色一变。
老太太握紧手掌,收起了这个铁老虎。很是平静的说“你从一千人里挑出八百个最好的带上,让你大哥把详细人员名单交给军叔冀大人。家里的事有我,有你母亲,还有你大哥。你去北威,一定要见到你父亲,记住,亲眼见到你父亲,无论是死是活,一定要带消息回来。”
郑锦顺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郑家有用的人,他看着祖母,高声说“请祖母,母亲,大哥放心,我一定亲自去见父亲,无论父亲伤势如何,我都会带消息回来”。
老太太松了一口气说“好,好,好。”她看着自己的拐杖,垂下眼帘说“若是你父亲不在了,能带回他的尸首最好,若是实在不能,就当他和你们祖父一样,埋骨北威了!你,只要平安回来了,自然没人怨你,还得记得你的孝心”
她看着泣不成声的大太太,有气无力的说“只你不许哭,他要强了一辈子,最见不到女人家淌眼抹泪。”
她看着长孙郑锦安,打起精神说“你二弟,只怕会亲去北威,他从小就是一脑门子主意,又跟着皇帝的人做事。若有信来,只管照办。”
郑锦安沉声行了一声“是”。
老太太又看着郑锦顺,低声说“你去见见姨娘,到底也是她肚子里出来的。”
郑锦顺跪地,应了一声“是”。
老太太叹口气说“去吧,你们娘儿俩都下去吧。锦安留下,我还有话交代”。
郑锦安上前,送上参茶。
郑锦顺扶着大太太一步一步出了松鹤堂。
老太太接过参茶,低声说“你三叔在南郡定州经营多年,也不仅仅是因为咱们郑家根基就在南郡,更为的也是怕有个万一。你安排妥当的人,送信过去,让他做好准备。如果宫中有变,一刻不可耽搁直去南郡。”
郑锦安看着祖母,低声说“真会到了那一步吗?”
老太太冷笑着说“你自己也想想罢,一朝疏忽,就是全盘皆输。如果不到这一步,自然是更好。总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郑锦安知道事情非比寻常,点头应声。
荣昌伯府本就出了大将军郑先楚重伤这样的大事,如今又将府中最得力的八百府兵送往北威。甚至,郑先楚的二儿子郑锦顺居然也要随军北上。
一时间,京中涌起北威从军的风潮。
甚至就是妓馆花楼也冷清了不少。
良贤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字,向北。他抬头看着父亲,看着整个晋安权势最大的男人。
皇帝良久才说“你母妃的荣家,其实并不是朕的心病。”
良贤低声说“儿臣明白。”
皇帝笑着说“相信朕,良阔会回来的。有郑先楚,良阔不会有事。”
良贤不解的问“郑将军重伤,北威岂不是危在旦夕?”
皇帝平静的说“猛将之下岂无强兵?这些年来,他从未回京,毫无怨言为咱们晋安守卫疆土。操练将士,排兵布阵,他是用尽了心力为晋安培养铁军!朕对不住他,也对不住郑家!”
良贤知道郑家的先祖荣昌伯,就是战死在北威,如今荣昌伯墓地里埋着的不过是老将军的几件旧衣,一双旧鞋罢了。
他看着父亲,说“儿臣知道,北漠就是咱们晋安的大患。”
皇帝冷笑着说“几代帝王,都被这样一个异族侵扰,说起来也是好笑。都说求和,求太平。倒不如一劳永逸的好”!
他看着儿子纸上写的两个字,向北。不禁微微一笑说“七日后,朕将亲征”!
良贤问道“郑将军能不能挡得住北漠大军,等待援军到来?”
皇帝冷笑着“莫布特重伤,这几日是死是活也会有个消息过来。朕就不信,他毕竟也是血肉之躯,怎么能挡得住郑先楚的铁弓!”
他想起数年前,那一支破空而去的长箭,把一个北漠大将直接贯胸而入直退数丈钉死在北漠的战车之上!
也是这一箭,震慑了北漠多年。
就是这一箭,换来了数十年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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