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芳殿正殿刘贵仪的宫人紫叶,小心谨慎的穿过长廊,在黑暗的尽头停留了一会,就若无其事的拿着抹布回到刘贵仪的寝殿外,跪在地上,认真的擦拭地板。

    没有人注意到,黑暗里一个小太监匆忙的转身离开。

    锦桦看着乳母带着良睿离开,忍不住笑着说“数他最磨人,这个时候不睡,回去再折腾一会,明儿又起不来要赖床”。

    彩霞笑着说“倒不知道娘娘要他起早干什么,左右是不耽搁读书的时辰就好了”。

    金鱼儿扶着锦桦坐下,准备卸去簪环。

    一阵脚步由远及近,停在寝殿外。一路上值夜的宫人俱都没有发问和阻拦。

    一个太监低声说“奴才赵厚省,有要事禀报贵妃娘娘”。

    锦桦沉声说“进来说话”。

    彩霞掀开帘子,瘦高的赵厚省躬身而入,左右看了一眼,并没有说话。

    锦桦笑着说“金鱼儿去请你彩萍姑姑过来”。

    金鱼儿应了一声,出去了。

    彩萍匆忙过来,一看赵厚省在,就低低吩咐金鱼儿在寝殿外瞧着,不许人再来。

    赵厚省面色如常,低着头,声音很低,低到只有跟前这几个人听到“皇上两个多月前临幸过兰芳殿的刘贵仪”。

    锦桦略一思忖,问了一句“可是有了身孕”?

    赵厚省依旧一动不动的说“紫叶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不会看错。所以,请娘娘示下。”

    锦桦站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丝毫犹豫“让王太医备好汤药,着个面生的小太监送去,本宫带人这就过去。这事,你办的很明白。”她低声说“兰芳殿那三个冯家的人,一定要盯住了,不该她们有的,自然不必有。”

    赵厚省毫不犹豫低声说“明白”。他躬身后退几步,转身快步出去。

    兰芳几处偏殿都已经熄了灯,外面漆黑一片。

    刘贵仪看着干净光洁的地板,本就心情大好的她,看着紫叶又是满意又是欣慰。

    紫叶收拾了手里的抹布,就听到了隐约的脚步声。

    不远处数十个提着琉璃灯的宫人簇拥着一辆丹撵,渐渐走近。

    刘春采自殿选成为五仪之首的贵仪,第一次看到丹撵,她忍不住走到殿门口张望着,低声羡慕的说“这得是什么位份才能坐的轿子?竟这样华丽!”

    紫叶没有说话。

    这行人拥簇着丹撵直入兰芳殿大门。

    刘春采顿时有些慌乱,她后退着,拉着紫叶怯生生的看着丹撵上走出来的女人。

    她知道这个女人是谁,殿选那日她见过。当日的锦妃娘娘,后来位居贵妃的太子生母。这样年轻,这样美貌,这样的平静。

    宫人们扶着锦桦坐在正位,锦桦看着慌忙伏地的刘贵仪和她的宫人,冷眼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子。

    真不是什么好模样,放在宫人中也不过是平常。真要说哪里惹人惦记,只怕也说不上来。

    锦桦心里冷笑着想,他大概就是想在年轻女孩子身上找回他自己年轻的感觉吧。

    锦桦看着彩萍去扶刘贵仪,刘贵仪却小心避开了。她立刻得到确认,刘贵仪是有身孕了。

    刘贵仪哪里禁得住这样的阵势,她慌乱的,不知所措的看着紫叶。仿佛只有这个她唯一熟悉的人,能够给她一点心安。

    只是紫叶低着头,一动不动。

    彩霞接过外面一个小太监送来的食盒,轻轻送到锦桦面前。

    兰芳殿的殿门从外面就关得严严实实,好像和外面是两个不一样的世界了。

    锦桦平静的说“听说贵仪近来脾胃失和,本宫特意让太医送来养胃益脾的汤药,”她看着彩霞打开食盒,小心的端出一小碗浓浓的褐色汤药。她微微一笑说“年轻的女孩子,都喝不惯这个。本宫还是亲眼见你喝下去才放心。这可是太医院王太医的方子,最是药到病除的了。”

    刘贵仪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慌乱的四处张望。整个兰芳殿的正殿里,都是淑贵妃带来的人。寝殿的门口正站着那几个抬撵的太监。

    她摇着头,喃喃的说“这个汤药我不吃,我要去见太后,太后不会不管的”……

    她转过身就去拉殿门,只是,用尽力气也拉不开。她连连拍门,哭喊着“我要去见太后,我要去见……”

    彩萍一把拉住她,笑着说“这样时辰,太后早歇息了。你要去见太后,还是明日一早早些去的好,说不好皇后娘娘瞧着你孝顺,也准你每日去长乐宫侍疾”!她手上用力一推,刘贵仪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刘贵仪看到紫叶,心里一下子凉透了。

    紫叶面色如常,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的站在角落里。

    刘贵仪直直看着锦桦,颤声说“淑贵妃娘娘,您是后宫中子嗣最多的娘娘,您也是太子的生母,您这样做,不怕遭报应吗”?

    锦桦看着她,平静的说“报应?你一个小小的贵仪居然敢对本宫说报应?本宫没有废话说给你听,乖乖喝了汤药,本宫,就保住你的性命。或者,你可以喊,大声喊,看看兰芳殿偏殿这些顺仪,芳仪的,哪一个敢为你出头”!

    她眼睛里似乎有一汪冷清的水,微微上扬的眼睑有一种让人惧怕的威严。

    刘贵仪一点一点泄了气,但她还是不自觉的摸着自己的小腹,潸然泪下。

    锦桦冷笑着说“你们一旦侍寝,内务府一定会送来避子汤。本来就不应该有的自然不能有”。

    刘贵仪跪下来,抬起头,倔强的最后的坚持“可是,既然有了,也许就可以有了呢”?

    锦桦皱着眉说“汤药凉了就不好喝了,你是准备不要体面的让奴才们强灌,还是自己乖乖听话喝下去呢,你自己选。”

    刘贵仪看着这些宫人,一个个的穿锦戴金,模样儿都好看,只是她们看着自己的眼神,都透着轻视和不屑。她好歹也是皇帝的女人,是五仪之首。她不想像条垂死挣扎的鱼,在她们这些奴婢的手中受辱。

    她颓然说“我自己喝”。

    她就这样,一口气把那碗苦涩的汤药喝个干净,然后,她坐在干净的地板上,仿佛一个木头人。

    彩霞把汤药碗放进食盒,让一个宫人送出去。

    殿门咿呀一声,慢慢打开。

    外面很黑。

    当红色的血,热乎乎的从刘贵仪的双腿间流淌出来,她只是伸手去摸,摸得两只手都是血,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锦桦站起来,看也不再看她,从她身边走过,上撵离开。

    大殿里,一下子空了,只留下坐在地上一身是血的刘贵仪,和面无表情的紫叶。

    还有,浓浓的血腥,

    很快,王太医就来了。

    他弯下腰,把脉,然后站起来,对身边跟着过来的另一个太医说“神智混沌,气血上涌。”,

    跟他来的虽然是太医院新来的学生,哪里不清楚其中是有蹊跷的。只是,到底不是一个蠢人,点头诚恳的说着一样的话。

    两个太医有商有量的写下方子,一起离开了。

    兰芳殿的小宫人们谁也不敢进来,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们心里明白,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紫叶用力扶起刘贵仪,也不顾这个女人无力的抗拒。寝殿的香炉燃起浓浓的檀香,混合着血腥气,倒叫人有些反胃。

    刘贵仪灰白着脸色,恨恨的盯着她。

    紫叶一边喊过来小宫人擦地,一边让人去看着煎药。

    待她端着汤药走进寝殿的时候,刘贵仪低声说“你到底是谁的奴婢?”

    紫叶把汤药放在小桌上,轻轻吹了吹自己的手,平静的说“贵仪是皇上的女人,而我们这些奴婢,自然就是皇上的奴婢。”

    刘贵仪摇头说“不,你是淑贵妃的奴婢!”她一字一字的说出来,仿佛把所有怨恨都宣泄在这句话里。

    紫叶不在乎她的怨恨,坐在她的床边,淡淡的说“你不是第一个偷着怀了身孕的女人,但是,没有一个偷着怀了身孕的女人能够平安生下孩子。但是,你是唯一一个可以活下来的”

    刘贵仪的心,仿佛被扎了一刀。她终于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所有的侥幸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而她,能够活下来,却是别人眼中的幸运。

    殿选那日,她有幸选中。自然明白自己容貌不是上乘之色,又没有得用的娘家,识得几个字又那样上不得台面。自己做了贵仪,从前的贵仪大概是因为生育了皇子就晋位做了贵人。她不想一辈子住在兰芳殿。只是她怎么就这样糊涂,那避子汤明明就是皇上的态度啊。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怨恨高高在上的淑贵妃,这个女人自己生了好几个孩子,却不能给她一点慈悲,让她有一个孩子。这怨恨却都是错误的,因为,皇帝从没有想过让她们生下他的子嗣。这一点,最无情。

    她没法感谢淑贵妃,这个女人是保全了自己的性命,但是这个女人看起来就是一副让人嫉恨的模样。她什么都有,有皇帝的宠爱,有皇后的照拂,有儿子有女儿,还有那样举世无双的美貌。

    她伸手拿过汤药,闭上眼睛又是一口气喝完,很烫,很烫,烫得她的嗓子里好像有了火苗,热热的,痒痒的。她刹那间震惊又刹那间明白,这才是她最好的结果。

    兰芳殿的刘贵仪月信期受了凉寒,以至于月信伤违,淋漓不尽。而急火攻心,大热大寒,又致爆喑,火毒犯喉,伤了咽喉,再不能用力说话。

    锦桦怜她这样年轻,就患了恶疾,再三嘱咐太医院好生调理,又送去药材,带话让她安心养病,许她大好,准她娘家女眷入宫探望。又送去一些赏赐,让她留着赏赐家人。

    太后虽然病着,心里却明白,隐约猜到几分,一面有无可奈何之感,却还是不甘心。让身边的宫人去探望,只说是瞧着万一不得好了,不如送到长巷去,免得兰芳殿沾了晦气,带累了几位小仪。

    皇后笑着阻拦说“年轻孩子哪里知道轻重呢,许是偷着吃了冰,喝了凉茶也不一定,月信淋漓这样的毛病重在调理。若真是去了长巷,断了汤药,岂不是伤了这孩子的性命?”

    一旁的丽贵妃却说“自己吃伤了身子,却心有怨怼。这样年轻,却哪里来的邪火,还不是性子急躁惹得毛病?到底出身小门小户,经不起富贵”!

    锦桦笑着说“到底是皇帝的女人,由不得不经心。臣妾连夜就去瞧过了,毕竟想着,万一有了身孕而不自知,岂不是大事?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太后看着锦桦,笑着说“难为你能想到这一层上,若是旁人连夜去了兰芳殿,哀家还是不能放心的。只你去了,妥当。毕竟,你也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了,自然做不出那种恶事”。

    丽贵妃笑着说“幸亏臣妾懒惰,若是勤快这一回,难保说不清了呢”!

    皇后瞪了她一眼,呵斥说“太后跟前也这样放肆?知道的呢,明白你是逗趣。不知道的呢,只说你是有心惹太后生气!”

    太后心里明白,这三个女人如今是拧成了一条心,互相维护,相互照应。她看着皇后,笑着说“哀家哪里不知道她?罢了,罢了,由她去胡说!皇帝不在宫中,咱们娘几个哪里用得着守着规矩?倒不如说说笑笑,也好打发日子”。

    待皇后三人出了长乐宫,太后唤了刘宣德,让他去兰芳殿一趟,给几位小仪送去几匹颜色鲜亮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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