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几十年,她无声的笑着哭着,偌大的长乐宫正殿,只有太后和刘宣德主仆二人。

    周嬷嬷顾不得自己年纪,执意出宫要送冯嬷嬷入土。伺候了主子一辈子,这样没了,一副薄皮棺材就是归宿。至于以后有没有个供奉香火的人,那是不敢想的奢望。

    周嬷嬷站在小小的土堆旁,连个墓碑都没有的小土堆,下面躺着的就是和自己一起入府伺候小姐的那个丫头。一辈子没有嫁人,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小姐,一辈子都为了小姐殚精竭虑,还送了命。

    她回头看着京城的高墙,泪流满面。再多的荣华富贵,对于一个服侍主子的奴才,有什么用?冯嬷嬷死了,太后身边还只剩下自己这个老人了,依照皇帝的心思,只怕自己也是这个下场了。

    她看着身边两个低头的小宫人,心里冷笑着,都是没有良心的东西!都是冯嬷嬷调教过的人,不念着这点情分跪下来烧点纸钱,却只装着一副可怜样子给谁看?可见人走茶凉,都是靠不住的东西。想到自己,日后身后光景只怕还不如冯嬷嬷。自己能送冯嬷嬷一程,谁有能日后送自己一程?想着想着,不免更是难过。

    太后病倒了,说是因为担忧亲征的皇帝,日夜恍惚,以至于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皇后偕两位贵妃亲去侍疾,太后没有再拒。

    太后靠在软枕上,盖着彩凤如意被,在华丽的锦被映衬下,是恹恹的病态,是疲倦的老态。

    太后看着给自己轻轻捶腿的丽贵妃的脸,圆润丰满,虽然刻意穿戴得简朴了,看起来也是让人生厌!都是有了年纪的女人,生就这个样子,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别过脸去,看着给自己擦手的皇后,皇后老了,不施脂粉的皇后居然老成这个样子,眼角有了皱纹,脸上看起来也没有光泽,这样黄巴巴的脸,居然做了皇后这些年。总是称病喊痛的这个女人,总让人觉得她活不了太久。没想到,还活着,还是皇后。

    淑贵妃还是那副样子,进宫的时候吉嫔,后来的锦妃,如今的淑贵妃。封号越来越高贵,地位也越来越高贵。太子生母,未来的晋安太后!她这样年轻,怎么就这样的好命?就因为这张脸?她的眼睛不是那种轻狂的大眼睛,而是少有的丹凤眼。偏偏还是眼神清澈如水的丹凤眼,眉毛细而清扬,

    低着头端着银盆。头发居然这样黑,这样浓密。这个女人,不可能像她这张脸一样干净。

    皇后和淑贵妃妥帖的给太后擦脸擦手,服侍太后吃了汤药。太后长叹着气说“哀家这辈子,不如你们过的舒心。”

    丽贵妃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说“太后才是这天底下最有福气的女人!从前是皇后,如今是太后”!

    皇后淡淡的笑着说“母后是忧心太过,皇上多大的人了,自然知道轻重。不过是边疆去了一趟就回来,就当看看北漠风光罢了”。

    太后看着垂着眼睑坐在一旁的淑贵妃,笑着说“要说咱们后宫,就数淑贵妃最有福气。皇后贤德,皇帝宠爱,又是太子生母。偏偏这模样,生的这样好。”

    丽贵妃笑着说“可不是嘛,她生的这样的好模样,肚子又争气,给咱们生了长平,也让咱们后宫多了个可人疼的孩子。这福气,旁人真是羡慕不来啊”。

    锦桦低声细语的说“到底是冯贵嫔得皇上的心,皇上亲征,这些个孩子谁都不带,却把冯贵嫔的小皇子带走了,可见皇上是偏疼小儿子了”。

    冯贵嫔的良南跟着皇帝去了北威,太后并不知道。太后身边的周嬷嬷和刘宣德都有意隐瞒,毕竟,太后病着,万一再得了这个消息,只怕受不住。

    果然,太后脸色不好,她强支起身子说“皇帝带着良南去了北威”?

    锦桦一副小性儿的样子说“皇上这样疼这个孩子,那时候才多大,就送了一匹小马给他。如今亲征这样的大事,居然也带着去了”。

    皇后陪着笑说“皇上到底也是在意你们母子们,不也是传信回来说是这孩子自己爬上了皇上的马车,送回来是来不及了,只能带着去了”。

    丽贵妃撇着嘴,娇滴滴的说“皇帝也就骗骗你们行!臣妾就不信,一个小孩子就能出了后宫,轻易爬进皇上的马车!那些侍卫亲随个个都瞧不见?就算他们都瞧不见,总管赵诚德可不是个瞎子吧”!

    太后的脸色越发阴沉,她慢慢躺下说“皇帝真是胡闹,带着一个小孩子居然亲征。军国大事竟然如同儿戏!”

    皇后低声说“偏疼小儿子,只怕皇帝也是有的。到底也是在皇上身边,理应是最稳妥的了”。

    太后冷笑着说“这样的大事,你居然也这样轻描淡写,可见你也是没把这个孩子看成自己的骨肉,既然这样,你也很不会明白母子连心的痛楚。你们都走,不用你们在哀家这里装模做样的尽什么孝!哀家现在就想见冯贵嫔,她受了这样的委屈,你们不说安慰安慰,却在这里拈酸吃醋的说这些话!哀家的侄女,哀家心疼”!

    皇后受了这样的重话,尴尬的站起来,带着两位贵妃行礼告退。

    出来长乐宫,皇后笑着说“瞧瞧你们两个,难不成要气死她”!

    丽贵妃冷笑着“这样能气死她倒好了,就算气不死她,给她添添堵,也是好事”。

    锦桦淡淡的说“咱们姐妹们,如今谁还在乎那些没用的?在这宫里,过好每天的日子就好。也只有太后不安分,如今只是死了一个冯嬷嬷,谁敢说冯嬷嬷不是太后指使的”!

    丽贵妃也恨恨的说“她做她的太后就是天大的福分了,居然还操心她冯家的荣华富贵!难不成把这天下都给了她冯家,她才能踏实”!

    邓姑姑过来扶着皇后,彩萍,张知忧都跟着过来。

    皇后低声说“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每日一早过来,委实受不了。”

    大家这才发现,皇后脸色不好,已然微微出汗。

    丽贵妃关切的说“赶紧宣太医瞧瞧,别累坏了身子。明儿,臣妾两个来就好”。

    皇后摇摇头说“无妨,回去躺下歇歇也就罢了。”

    看着皇后和邓姑姑远去,丽贵妃低声说“我怎么瞧着皇后娘娘哪里不好呢”?

    锦桦蹙着眉头说“适才给太后擦手,我就瞧着她不对。”

    丽贵妃说“不是这些日子没什么了嘛,也没有宣过太医,没有再服用汤药”。

    张知忧低声说“奴婢瞧着,皇后娘娘也是硬撑一口气,偷偷问过邓姑姑,她只是红着眼睛,却什么也不说”。

    当下,丽贵妃和锦桦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太后身边的刘宣德一路小跑到了崇华宫,就看见一身盛装的冯贵嫔站在石阶上,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他还没开口,冯贵嫔就淡淡的说“走吧”。

    刘宣德躬身跟在冯贵嫔身边,偷眼打量着,太后有恙,宫里自皇后,贵妃,以下都是一身素衣,减装去饰。而冯贵嫔,如今一身团花玫红色衣裳,头上金钗珠簪一应不少,丝毫没有初进宫时候的蛮横,低俗。

    冯贵嫔扫了他一眼,吓得刘宣德脖子一缩,不敢多看。今天的冯贵嫔,俨然一位身居高位的妃嫔,气势,气度,威严,三者俱全。

    太后亦是这样看着冯贵嫔,她坐的端庄,眉眼疏离,身上淡淡的香气让太后很是厌恶。

    刘宣德奉茶退下。

    太后的寝室里就只有冯家这两个女人。

    太后讽刺的笑着说“看这一身刺眼的富贵,只怕是,你都忘记了自己是从什么样的地方来的吧”!

    冯贵嫔慢慢端起茶杯,轻品了一口,缓缓的说“是啊,一个从六品监门的嫡女,如果不进宫,也会是嫁进一样门楣的人家做个正头娘子。虽然没有这满头的精美钗簪,却也能穿着正红的衣裳,时不时的回娘家看看爹娘兄弟”。

    她看也不看太后一眼,自顾自的说“不是有人突然想起来我们一家子姓冯,我也不能入宫做了从二品的贵嫔!从二品,那是我爹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位份,也是我爹娘从此不能再见我一面的位份”。

    太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从六品监门,听说当家太太时不时典当物件换米换粮。这样的娘家,自然不能入宫,丢的是冯家的脸,是太后的脸。

    太后坐在床上,挺直了腰板,冷漠的看着冯贵嫔。

    冯贵嫔自己笑着说“也是,好歹也是贵嫔,逢年过节的给娘家送些赏赐也是做女儿的孝心,”太后脸色稍有松弛。她却话音一转接着说“即使我娘哭瞎了眼,也得跪下来谢恩,谢她女儿的恩,谢太后的恩”。

    太后再也忍不住,冷笑着说“自然,她的女儿做了皇帝的女人,这就是哀家的恩德!你以为,一个从二品的贵嫔就可以尊贵的眼睛里没有哀家,那你就错了。哀家一道懿旨,就可以让你脱去这身衣裳,拆取下你满头的钗簪。永居长巷”!

    冯贵嫔慢慢转过头,看着太后,眼睛里没有一丝畏惧“当然,太后娘娘可以这样做。只是太后这样尊贵要脸的女人不会这样做,毕竟,臣妾姓冯,是太后的侄女”。

    太后一时气急,指着她呵斥“放肆!你也配姓冯?”

    冯贵嫔接口说“我自然不配姓冯,太后大可以直接赐死我!”

    周嬷嬷在窗外听的不好,赶忙笑着进来说“侄小姐说的什么话,太后如今正病着,一听说十皇子被皇上带去了北威,惦记要见侄小姐,多加安慰呢”。

    冯贵嫔冷笑着“如今伺候太后的冯嬷嬷被皇上处死了,不知周嬷嬷心里会不会难过后怕!太后这样的心思,送走了冯嬷嬷,谁知道下一个送走的会不会是周嬷嬷您”!

    周嬷嬷这样年纪,在太后身边一向得脸,哪里受得住这话,兼之言语这样指戳人心,她一下子头晕目眩,瘫坐在地上。

    冯贵嫔站起来,冷冷的说“臣妾这样的性子,从不讨人喜欢。太后若是想赐死侄女儿,只怕得先想好怎么和皇上交代吧”!

    她就这样,抬起綴着珍珠的绣鞋,身上的玉环玉佩叮咚作响的远去了。

    楠枫追上冯贵嫔,担忧的说“贵嫔娘娘何须如此,惹恼了太后,只怕……”

    冯贵嫔拉着她的手,笑着笑着,落下泪来“那时候年纪小,只信那些人胡说的话。倒是小丹,伺候了我一场,如今又回去伺候我娘”。

    楠枫知道冯贵嫔的母亲眼睛哭瞎的事,看她这样,心有不忍。

    冯贵嫔低声说“那夜里,躲在他的衣裳里,我就知道他是个好人。”她看着楠枫,眼神坚定的说“是冯家的人偷着给北漠那些人送了兵器,是冯家的人让北威有了战事。你一定要带信给他,要他一定当心”。

    她看着楠枫,笑着说“没有你的香,我也心仪他。”

    楠枫愧疚的低下头,想要说些什么。冯贵嫔却嗔怪着说“我心里都明白,我是心甘情愿的。好歹,南儿能去见他”。她握紧楠枫的手说“如今你伺候着太后,一定万事当心。她的心里只有她的野心和算计,你一定不要心软。”

    她笑着转过身,不远处崇华宫的宫人跑过来,扶着她,渐渐走远。

    今天的冯贵嫔,不再是从前那个冯锦绣了。她已经把自己完全当成了后宫高贵的囚徒,锦衣玉食,却没有自由。

    她心里有一个可以思念的人,就足以让她度过无数个寂寞的长夜。

    其实,迈进后宫,成为皇帝的女人,就失去了期望和自由。为了家族里的父母亲眷,只能是这样安分的活下去。

    远处的无极湖隐隐透过凉意,风声吹过大树,树叶哗啦啦的响动。

    太后身边的周嬷嬷也病倒了,太后身边也只剩下刘宣德和楠枫这两个能用的人了。

    而冯贵嫔,太后不再召见。她成了太后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好在,她也不在乎。

    而柳贵嫔却开始和她来往,做了朋友。

    后宫的女人,位份越高,越看得明白。看明白了,就活的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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