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桦一早就请了丽贵妃一同去皇后宫中小坐。
皇后笑着说“你也是胆子大,皇子的亲事没有圣旨你也敢做主”。
丽贵妃神情恹恹的说“倒也无妨,刘贵人无宠多年,生了皇子也不过如此。如今巴巴的和兴平侯府结亲,也不过是为了儿子,就这点小事,皇上还能废了她的位份不成?”。
皇后看了她一眼,缓缓说“这几日没见,怎么瞧着你这般模样,是不是身子哪里不自在了?”
丽贵妃恹恹的说“咱们姐妹这些年好容易活明白了,这样的日子臣妾觉得倒是最好。一想着他又带着女人回来,只是觉得疲乏”。
皇后轻声说“他是君上,咱们都是臣下,随他就好。你倦了就抱病歇着,你有兴致了就四处逛逛,难不成谁还敢给你脸色?”
丽贵妃冷笑着“他是不会给我脸色,如今有了新人,哪里还顾得我这个老人?别说他带回来那个妖精,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心寒罢了”。
皇后摇头说“再怎么着,宫里除了太后,也是咱们姐妹最为尊贵,宫里日子不易,好歹的,咱们相互照应着罢”。她低声说“我这身子,强撑着,也会顾着你,顾着锦桦,顾着咱们的孩子们的”。
她屏退宫人,对锦桦说“你是个谨慎的人,青鸾的事做的不错。赶紧把亲事办了才是要紧的,听说府里老太太不大好了,可万万有个预备才是”。
锦桦哽咽着点头。
皇后低声说“我是个什么人,这些年,你心里也明白,这些话不怕你心里难受,你得明白才是”。
锦桦低声说“娘娘说的极是,今儿也是想求娘娘开恩,给臣妾一个天大的恩旨,让臣妾出宫一趟,回去瞧瞧老太太……,若是真不太好了,就依着冲喜的名头赶紧办了喜事才好”。
皇后拦着锦桦磕头,轻笑着说“如今他不在,本宫自然有胆子做的了这个主。你只管回去收拾,掌灯时出宫,丑时前必须回来。”她淡淡的看着丽贵妃“只怕我们都是没有福气回去的了,你这一趟,也算全了我们两个的心罢。”
锦桦忍着泪说“也是臣妾的福气,得了两个姐姐的护佑。”
皇后低声说“懿旨一会我差人送去,我也有些东西,你差稳当的人一定送到北威给那孩子。”
锦桦低头说“娘娘若是心里放不下,倒不如请丽贵妃姐姐费心,给姑娘置办着铺面田产。总好过给些金银,太多惹眼。”
皇后一把拉着她的手说“你的话可是说进我心里了,你这心思到底更稳妥些。”
丽贵妃虽不知她们说什么,却也听得出几分意思,撇着嘴说“竟是你们更亲厚些,说我听不明白的体己话!不就是想指望中山卫家的那些人,给你们添些好处嘛。那又不是什么大事,只管把你们的金山银山拿出来,我就是个不怕事的,一定给你们办的利索。”
皇后看着她,嗔声说“都是我的好妹妹不是,你有这个心,也是咱们姐妹的情分。”她沉默一会子说“我定国公一脉如今只有我兄长的女儿了,流落在北威,既然妹妹有这句话,就有劳妹妹费心,置办一些铺面田产。今后,我就是到了地下,也记得妹妹的恩情。”
丽贵妃一惊,复又满面喜色说“姐姐能信我,这样的事也说给我听,只管放心。就是要了我的命,也不会泄露半个字出去。”
皇后笑着说“正愁着没个妥当的注意,如今可算能睡安稳了。我这里那些个没紧要的东西,这几天都借着青鸾这桩喜事的由头送去兴平侯府,你们瞧着怎么处置罢。”
锦桦轻笑着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中山卫家也会来人送礼,女眷们的马车里带着东西出去,谁也不会知道。”
丽贵妃笑着说“你呀,少说也有八十一个心眼子,虽然法子太笨,但真是个好法子”。
皇后笑着说“你快回去安置一下,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差人回我就好。不必惊动各宫,就是太后知道了,也得是天亮以后的事了。”
丽贵妃站起来,看着锦桦出了甘泉宫的宫门,叹口气说“她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心思,也是不易了。”
皇后喝了口参茶,淡淡的说“模样不必说,性格也谨慎。若不是这样,怎么坐得了皇贵妃的位置?!”
她唤进来宫人,吩咐着装一盒药材,装一盒银稞子,晚饭时送到瑶华宫。
丽贵妃笑着说“她还缺得了这个?别说一盒子银稞子,就是十盒子金稞子,只怕她也不稀罕。”
皇后知道她的性子如此,也笑着说“这些日子,长平说她母妃总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猜她心里一定有什么大事。这一盒子东西,她若是带着出宫了,我心里大概就知道她的心思了。”
丽贵妃叹口气说“只怕就是为了青鸾,皇帝的心思重。难不成,她还能带着银子跑了不成”?
皇后看着她,没有说话。
丽贵妃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喃喃的说“姐姐送她一盒子银棵子,旁人也知道是为了她回去打赏家里的那些人,我是不能送她这个了。”她匆忙站起来说“万一,万一,用得着呢,我回去再好好想想。”
顾不得周全行礼,忙忙回去了。
邓姑姑低声说“皇贵妃可是太子生母呢。”
皇后冷冷的说“从前的荣妃可是宫里唯一生育皇子的女人,从前我的母家可是一心一意辅佐他的臣子,从前的李恭妃也只落得那样的下场!”
天色有些沉,邓姑姑低声说“今儿只怕要下雪了。”
锦桦收下邓姑姑亲自带人送来的懿旨和两盒东西,面色凝重的向着皇后的甘泉宫磕头谢恩。
张无忧赶来时,在轿门前双手送上一个小小的荷包,低声说“虽说是件我们娘娘从母家带着的旧物,也是我们娘娘的一点子心意。”
锦桦接过荷包,请她转告谢意。
又吩咐彩萍和金鱼儿关闭宫门,约束宫人,仔细炭火。只带着彩云和赵厚忠,并数十个小太监一行人宫门而行。
禁宫校尉200人在宫门口等候多时,一见赵厚忠掀开轿帘摆摆手,就步伐稳健的分开两对,一前一后随着大轿稳当且疾行在没有行人的大道上。大道两边俱是城防营的官吏背站而立。
一路上安静的只有整齐的脚步声。
平日里喧闹的店铺如今也是一片漆黑,悄然无声。
锦桦叹息一声,打开了荷包。
里面是一张发黄的房契。
锦桦颤着手,慢慢把房契揣进怀里。
彩云面不改色,垂目不语。
锦桦看了她一眼,心里甚是满意。低声说“从前未进宫的时候,服侍本宫的丫头也是你这个名字,如今看来,你也当得起这个名儿。”
彩云低声说“奴婢愚笨,哪里敢和那个姐姐相比。不过是尽心伺候娘娘罢了”。
锦桦淡淡说“家里到底人多嘴杂的,这趟回来难保不惹些闲言碎语。只不过,本宫也不在乎。你做事妥当,就替本宫尽点孝心,服侍家里老太太最后罢。”
彩云只应了一声,并不见意外之色。
大门外虽没有燃着火把,灯笼也熄着。但是,大太太偕一众家人皆大妆在大门外等候。
赵厚忠从大轿后的小轿上下来,快步上前,陪着笑脸给大太太见礼,然后引着大轿自大门而入。
家里早得了消息,家里男丁一应回避。只女眷和仆妇丫头们接皇贵妃驾。
彩云扶着锦桦下轿,众人拥簇着进了松鹤堂。
府门紧闭。
松鹤堂的大门紧闭。
锦桦扶着大太太,直去老太太卧房。
暖炕,红梅,依稀好像旧日。只是,暖炕上,老太太瘦骨嶙峋的半睁着眼睛,已不能言语。
她看着磕头的锦桦,说是糊涂,又似乎明白。似有笑意,却落下泪来。
大嫂刘氏忙扶着锦桦坐在暖炕边。
又服侍着大太太坐在一侧,锦琪挨着母亲,几个面生的妇人,都关切的看着锦桦。
锦琪轻轻拉扯了母亲的衣裳。
大太太叹口气,红着眼睛说:“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娘娘,谁承想老天开眼,给咱们家这样天大的皇恩。”她站起来,低声说“我们都出去罢,娘娘只怕有话想对着老太太说,有咱们在,只怕也不便。”
一时间屋里的人都退到屋外,里面才传出来低低的啜泣声。
刘氏低声说“母亲,不如我们竟回去,娘娘正为祖母伤心,再瞧见我们这些人,只怕心里不豫。”
大太太摆摆手,拿着手帕子做拭泪状。
再进去时,也是吓了一跳,只见锦桦肿着眼睛,拉着老太太的手,竟跪在炕下。她和锦琪忙搀扶着锦桦起来,忍不住低声说“好孩子,老太太真没白疼你一场。真要是哭坏了,可如何是好?”说着,也禁不住落泪。
锦琪跺着脚说“好容易回来,倒不说句话。一会子回去了,哪里还能轻易再回来?”嘴里抱怨着,却端起桌子上的参汤,用极小的汤勺一点点滴进祖母嘴里。
锦桦低声说“这几日赶紧把青鸾的婚事办了是要紧的。”
大太太低头叹口气说“冲冲也是一份孝心……”
锦桦低声说“皇上应该在回京的路上了,母亲也该多做准备。”
大太太猛然警醒,抬起头,眼睛里闪了一抹异色。
锦桦把怀里的荷包打开,把那张房契交给大太太,沉声说“安置妥当的人先过去,我把身边的人留下,她身上的银票都送到宅子里去。趁着家里办喜事,倒也能筹划一番。”
大太太看了一眼房契,站起来,挨着锦桦坐在炕边,两人低语起来。
锦琪端着汤药,越听脸色越难看。
锦桦一口气说完要说的话,定定看着大太太。大太太微微点头,沉声说“老太太明白的时候也说过一些,倒是也有一些安排。你放心,不要为家里忧心,在那吃人的地方,顾好你自己就是最要紧的大事。真到了那个时候,也不是那么轻易让他如愿的!”
她拉着锦桦的手站起来,恭恭敬敬给老太太磕头。
彩萍在门外轻咳一声,轻声说“娘娘,时辰不早了。”
锦桦摸着祖母的手,低声说“孙女儿不孝,不仅不能在祖母身边侍奉,还时时让祖母和一家子为孙女儿忧心。”她终是忍不住又哭起来。
刘氏在外面听着这哭声,也觉得心痛。却还是进来好言劝慰说“娘娘快别这样难过,老太太虽不能言语,心里却还是明白着的,娘娘这样悲哭,只怕老太太心里更难受呢”。
一时扶着锦桦从卧房出来,命人端了热水侍奉,重新洗了面,方才命人抬出来大屏风,又让去请家里的爷们儿,哥儿进来给娘娘磕头请安。
赵厚忠嘴角勾起,言语温和“娘娘在宫里,没有哪一日不惦记着家里的老太太,太太和各位老爷,小哥的。今儿是家来一趟,若是受了这个头,只怕回去娘娘心里不得安生呢。依奴才的话,很不必这样。”
锦桦看了看端着银稞子的几个小太监,依次进来,知道时辰差不多了。低声对彩云说“你留下替本宫尽这点孝心吧,缺什么了或是要什么只管递信儿”。
彩云低声应声。
赵厚忠一面交代府里的人,去大轿上把彩云的几个包袱小心送进来,又吩咐小太监们把皇贵妃娘娘的赏赐抬进来。
一家子俱跪在松鹤堂台阶下磕头谢恩。
赵厚忠扶着锦桦出了松鹤堂,服侍着上了大轿。自己转身正要上小轿,回身四顾,却见院子角落居然跪满了人,为首的赫然正是正四品内阁大学士郑锦安。
他赶紧快步过去,陪着笑脸扶起郑锦安,低声笑着说“郑大人谨慎了,娘娘心里放不下老太太,这破了规矩的回来就是皇后娘娘的天恩。”
郑锦安借着他的力起来,低声说“娘娘宫里,还请公公费心。”
赵厚忠只觉得手里实实在在的塞进来一卷子东西,想也不用想,一定是银票。
他看了看郑锦安,低声说“郑大人不必如此,奴才们能跟着娘娘出宫这一趟,也是奴才们的福分不是?”他语气平和,轻声说“稳妥办好家里的事要紧,要紧,娘娘才好放心”。
他脚步不紧不慢来到大轿前,低声禀报一声,也上了大轿。
一行人出了大门,在禁宫校尉护送下离去。
轿里没了那许多物件,倒显得更宽敞。
赵厚忠低着头,把那一卷子银票放在锦桦跟前的小几上。
锦桦扫了一眼,语气清冷说“怎么?瞧不上?”
赵厚忠摇摇头说“奴才是娘娘的人,服侍娘娘回家一趟哪里敢当得起郑大人这样的厚赏?”
锦桦也不看他,淡淡说“也许本宫很快就失了圣心……”
赵厚忠面不改色接过她的话“娘娘哪里的话,圣心从来都不是谁能拿捏得住的,只要娘娘能保全自己,圣心这个东西,又不是回不来的。”他低着头,慢吞吞给锦桦倒了热茶。
“奴才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奴才知道,富贵险中求。这句话,也是府上二爷让奴才牢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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