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赶路,无意中听几人闲唠还有一日抵达无双城,这中间秋英也想过逃跑或者沿途留下记号,可他们十几人像看犯人一样盯着自己,除了睡觉方便自己压根没有半点机会。
原本失落麻木的心情一听要入无双城顿时又皱起涟漪,她不知自己为何被抓,更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以笃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临行前一晚,许是怕节骨眼上节外生枝,秋英又被下了迷药,从入城到安置中间发生什么一无所知。
只知道一醒来便躺在一个帷帐重重空荡荡的屋里,没有点蜡周围昏暗不清,秋英下意识地用手摩挲,一张硬得硌人的榻,还有一床散发着刺鼻霉味的朽褥,因那汤药没有过劲儿的缘故头昏脑胀,秋英强打精神颤悠地扶额坐起。
揉揉眼睛视线渐渐清亮起来,看天色已临近傍晚屋里阴森冷清让人感到萧瑟压抑。
拨开层层黄醺醺的旧纱帐,秋英能看到的东西不多,屋里除了一张旧榻,其他家什都被横七竖八地堆积在墙角,屋墙年久失修有风灌入吹得帷帐左摇右摆,看样子应鲜有人来此。
因久未进食水,秋英口干舌燥肚肠绞痛,走至外堂四处张望再无他人。心想自己不会被撂这没人管吧,拖着酸软无力的身子一瘸一拐往屋外挪去。
“有人么?”秋英对着外头喊,屋堂高耸空旷除了自己的嗡嗡回音,无人应话。
秋英压下内心的惶惧,又抬声喊道:“请问,这里有没有人?”
一连几声,一声比一声高,望眼欲穿不见一人。
秋英试图敞开屋门,本想使劲扯拽,结果刚着力两扇脱漆的大红门就被轻易拉开。
门没上闩子,秋英抬脚迈出门槛,放眼望去院子方正宽阔,两边搭了几个油布棚,不知有何用处,上前揭帘一看里面竟放着各色绿植花卉,草木繁盛百花盛放,清香扑鼻。
这个季节北方干冷,在这里竟能见到长得这么葱郁茂盛的反季植被,想来这油布棚应是用来保温储水。
左右环顾仍旧不见一人,秋英沿青砖铺砌的甬道张望徐行,这里除了旧点倒是挺宽敞,时下逢秋草木枯败,黄昏落日夜莺枭鸣,景致难免有些凋敝萧条。想来若是夏季花开正好绿丝垂绦,定是赏景纳凉的好去处。
挨着困倦顶着饿肚,前途未卜死活不定,秋英自然没有心情走马观花赏景游玩。
此时她迫切想找个人问个清楚,这儿是哪?自己为何被抓来?抓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就算问不出个所以然,至少能讨点吃食填填肚子。
沿路走走停停寻寻觅觅,终于在后院墙根处看到几个人影,如在沙漠逢绿洲,秋英两眼放光欣喜不已,一颗消沉失落的心顿时又鲜活起来。
秋英疾行上前,见几人正热火朝天凑在一堆修葺院墙,目光探究,这些人统一穿着灰色袍服窄袖短褂,头戴圆筒帽像是当差的衙役。
来不及细想话已出口:“各位大人,请问这是……何地?”
见说话的是一女子,几人面面相觑,表情惊疑莫名。
其中一人放下沾有黏土的镢头,斜眼打量秋英,冲其他人问:“这儿什么时候来了个女的?”,余下几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情。
见无人能答,又转头问秋英:“你是何人,王宫重地咋进来的?”
王宫……?
秋英茫然摇头,小声道:“我醒来人就已在这儿了。”
见她木呆呆的样子,思忖片刻,随即像领悟到什么,兀自哦了一声,嘟哝道:“怪不得晌午,陈掌事吩咐咱些人抓紧来修补这残垣断壁,原是为她啊。”
另一人停下手里的活计接话道:“她一女子,不住后宫不入偏舍,跑这鸟不拉屎的长青宫做甚?”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目不转睛用异样的眼光盯着秋英。
“不干活,都杵这干嘛呢?”一道尖锐严厉的声音从秋英身后传来。
见来者,所有人齐齐喊了声“陈掌事”,赶忙低头哈腰拾起镢头,默不作声继续干活。
秋英闻声转身,见一个面白无须的花甲老者揣手端立在那,刚要张口问话,那人觑睨她一眼,目光凌厉,肃声道:“这是宫里,既来之则安之,咱家受余大人之托,允你在这留些时日,知你有话要问,可我们都是些在宫里头闭眼当差之人,说与世隔绝半点都不夸张。你且安心待这,该问的不该问的都甭问,咱家奉劝你通点人事别自讨苦吃。”
说罢,转头喊道:“喜顺”
“哎,奴婢在——”
一人拖着长长尾音虚虚应着,而后从陈领侍的身后塌腰移步走出。
“打今儿起你就负责她饭食起居,瞪起眼来看好喽,若是出了岔子有你好看!”
“陈掌事您放心,奴婢晓得。”
话音一转,陈掌事指向正被修补的那面裂墙,疾言厉色道:“个个瓷马二楞,都手脚麻利点,紧凑着干,后个十五祭月节还有一堆事等着忙活,别误了正事!”
斥完,拂袖转身悻悻离去。
秋英自始至终没机会说上一句话,只是愣愣地站着不动,正如那人所言,他们都是些埋头给人当差干活的,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问了也白问。
见那总管走远,秋英头重脚轻饿着肚子长吁一口气,回过神见叫喜顺那人还塌腰低头立在那。
“他人已经走了”秋英小心提醒
喜顺先是歪着脑袋往远处瞧去,确定人已走远才敢慢慢竖直身子,看了眼秋英,而后赧然一笑,一副如释重负的老实模样。
秋英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喃喃问道:“请问有吃食么?”
喜顺点头,秋英喜上心头,可下一刻,喜顺又摇头,秋英皱眉问道:“有……还是没有?”
喜顺看了眼即将消隐天际的落阳,表情为难道:“已经过了用饭的时辰,不过……你要实在饿,刷锅的泔水倒是有,就着残渣剩饭勉强糊肚还是可以的。”
秋英本就不是身娇肉贵之人,这时候只要有口吃喝续命就已知足,哪还会挑三拣四,心想这宫里富贵人家的剩饭剩菜总比路上光闻着就让人干哕的药汤子好下口吧。
事实证明……
这宫里头的残羹剩饭确实令人难以下咽,秋英就着涮锅的混汤子忍着眼泪往下吞,不敢喘气咂摸滋味,只得机械吞咽。不吃挨饿吃了恶心,接下来就看身体造化了。
入夜,躺在冷冰冰的木榻上,遮身的只有一床裸露黄棉絮的褥子,秋英蜷着身子半铺半盖,以头枕臂望着屋顶发呆,借着入堂月光看到一团团蜘蛛网悬于头顶,两只蜘蛛正辛勤织作,纤足游走于如悬崖峭壁般的银丝线上,仿佛风一吹就能跌落下来。
秋英起身拿开支木关紧窗牖,将剪剪凉风隔绝于外,下榻从工具匣翻出件外袍加披于身,踱步出屋。
本来以为这偌大的地方就只有自己,没想到喜顺也在,夜深露重三更鼓响人还在油布棚里修剪花枝。
听到动静喜顺探出身子,许是怕秋英逃走放下刀铲赶紧出来看看,不说话只站在秋英跟前。
秋英对他笑笑,解释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喜顺点头,没有搭话。
秋英问:“这个时辰,为何还在摆弄这些?”
自打入宫就被掌事耳提面命,少说多做,莫论人非。喜顺不喜与人说话,除非不得不说,因为嘴拙不会讨好别人中间又犯别事,这才被发配到这偏僻之地做些粗活。
见秋英语气和善,言语间带着几分关切,犹豫片刻后,回道:“后儿是祭月,按往年宫里会在揽月楼设宴祭月,少不得要用花卉绿植装点宫苑,陈掌事吩咐俺要尽快打理好。”
祭月节……
秋英口中默念,抬头仰望星光璀璨浩瀚无垠的星空,圆月当空如盘如珠,华光入怀,被强烈压制的情绪有如潮水般奔袭而来,思乡思亲之情骤然涌上心头。
祭月节在自己那叫拜月节,小时候听乡里老者说这日云雾稀少月亮是一岁之中最圆最亮的。
圆满无缺有团圆美好之意,每逢这日乡里人会设案摆台,羊彘祭月,叠圆饼设美酒,红烛高燃沐浴祈福,祀於神明,维伏尚飨。
依旧例除焚香读祝,送灯赏月行拜兴礼仪之外,作为冶铁世家当然有自己别出心裁的节庆方式,那就是男女老少喜闻乐见的绝活打铁花。
灼热赤红的铁汁经花捶击打,一瞬升空,幻化成形花灿如星,绚丽多姿惊险刺激,场面壮阔人人拍手叫绝。
只可惜,身在异乡囿于深宫,这样的场景自己再难看到。
想起往事忧思难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不是当初一意孤行任性妄为,不听劝阻非要离家远行,今日又怎会糟此人祸!
秋英内心愤懑眸色敛暗,神情落寞默默转身入屋。
重回卧榻辗转难眠,想起远在虞池的阿大,想起半路失散的子清,想必他们一定急坏了,这个时候定是夜不能寐到处找寻自己。
可就算他们想破脑袋也绝对想不到自己已入了魏宫,毫无预兆又没有任何线索,踏破铁鞋如大海捞针。
既然知道希望渺茫,难道自己真的要老实待这儿坐以待毙。
此时此刻自己性命无虞,谁知以后呢?
连他们抓自己的动机都不知晓,大难当前又如何有的放矢力求自保。
不行!
这深宫大院铜墙铁壁她须得想办法脱身。
瞅准时机伺机而动,无论结果如何总得拼命一试,哪怕机会渺茫也好过做砧板上的鱼待人宰割。
眼下能做的就是尽快养好身子恢复体力,秋英揽衣翻身忍着腹痛,平复心绪准备闭目养神。
面壁而卧,视线平视,不期然看到灰蒙蒙的墙壁上,似用刀镌刻了一行字。
字迹潦草歪歪扭扭模糊不清,秋英挪身凑近,目光凝定,用手摩挲经纬纹路……
深渊万丈,山海难入。
逢生绝处,溯流而上。
末了,还刻了一只像鸡不像鸡,像鸟不像鸟的……鹰?
语句慷慨画有童趣,秋英嘴角轻扬,难得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
瞧瞧,冥冥之中老天都想着法儿激励自己。
再做咸鱼怎能对得起这刻字之人的良苦用心。
心血来潮,秋英拔出发间的银簪在下面从左向右依次画了星星,月亮,太阳,最后落下一行小字——
心向光明,与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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