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院长。”西奥多叫出了对方的身份。
常化,常家福利院的现任院长,子承父业也没败了家业,在他手里,常家福利院依旧是罗布星条件最好、最有名、最被信任的福利院,每年仍有从常家福利院走出去的人回到这里,不枉福利院对他们的养育之恩。
而与他具有的“福利院院长”、“慈善家”头衔截然不同的是,他非常粗糙的外表,一头蓬松打结的棕发,嘴边蓄着一圈炸起来的胡子,一副糙汉模样,看起来不像福利院院长,反倒像路边的流浪汉。
“没想到陛下竟然认识我这个小人物。”常化摆摆手,示意已经吓傻的女老师继续上课,“请您继续上课吧,我与陛下要说些事情,陛下不如移驾走廊,就不要打扰他们上课了。”
邢玉堂的视线在常化的手上多停留了一秒,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常化的虎口和指腹有茧子。
这个位置长茧子……他脑海中刚划过某个念头,就被西奥多牵住手,中止了思考。
西奥多点头,起身跟随常化一同从后门出了活动室,侍从官和邢玉堂护卫左右。
夏普看看重新进入上课状态的师生,又看看已经走出活动室的几人背影,他咬咬牙,还是快步跟上去,缩在后方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也不忘侧头悄悄听常化和西奥多对话。
“常院长,听您的意思,您对帝国现存的制度有些其他的想法。”西奥多板着脸,努力做出严肃威严的样子。
虽然他平时傻兮兮的,但也不亏得有一张俊脸,故意板着脸时还真能显出一点皇帝的威严。
常化抓了把胡子,那团胡子富有弹性地抖抖,几乎把嘴巴都挡住,面对来自制度得益者的质问,他丝毫不惧权势,笑道:“难道帝国民众现在不是都这么想的吗?只是贵族们一直掌控着舆论,贵族掌握了话语权,即使民众有所不满,也发不出声音,陛下应该多关注星网的舆论导向,其实大多数的新闻事件评论区,都有相关的言论,还是这些言论不是被删除了,就是账号被封禁言了。”
西奥多无语,改怎么说呢,其实他不喜欢登录星网,舆论是被贵族阶级把持的,能落入他耳中的,多半也是经过贵族的筛选,希望皇帝听到的内容,也只有跟邢玉堂一起行动的这些时日,他才听到了民众真正的声音。
就像常化刚才所说的,“阶级固化,是每个长久稳定的国家的必然趋势”,帝国如今就面临着这一困境。
帝国建立之初就确立了帝制,赫尔曼家族因个人勇武,收到民众推举,六百年来占据着皇位,是帝国最高权力所属者,帝国都是皇帝的财产,但帝国只属于“皇帝”职位,并不属于皇帝本人,当皇帝退位,不再手握权杖,曾经坐上皇位的人就只是赫尔曼家族的普通成员,沦为贵族阶级。
皇室之下,是掌控着大部分资源的贵族,这些贵族才是组成了上层阶级的大部分,甚至贵族与皇室是对立的关系,贵族们热衷于削弱皇权,扯着皇室的幌子,为自己的家族谋利。
“贵族?贵族是人类中最卑劣的存在,他们就是趴在蛋糕上的蛆虫,一群脑子里只有利益的臭虫,贪婪、卑鄙、自私,我以他们同为人类的一部分为耻。”常化毫不留情地批判,还是当着三个贵族的面直接贬低贵族。
这只占百分之十的人口却占据了百分之九十的资源和财富。
邢玉堂微微偏头,看了西奥多一眼,意料之中地没见到对方脸上有被点名批评的羞耻,再看侍从官,这位年轻先生攥紧拳头咬着下唇,怒瞪常化,显然是被地图炮激怒了,最后是夏普球长,还是很没出息地擦擦汗,没敢当面顶嘴驳回。
这三个人分别代表了贵族阶级内部的三个阶层,高位者的不屑,中位者的坚定,下位者的卑微。
西奥多说道:“我接受你的批评。”
“帝国存在太久了,它传到我手中,已经度过顶峰了,现在是它衰弱的时刻,可惜我不是一个优秀的领袖,我能做的只是尽量平衡底层和顶层的关系,我不能让帝国在我手中陨落。”
常化心想,能够脱离身份地位的阶级限制,看到更全面的全局,这就已经非常难得了。
皇室的骄傲是刻印在皇室成员骨子里,这使得他们很难接受自己的失败,就比如布鲁姆·赫尔曼晚年再次掀起了与联盟的战争,又比如先帝对胜利的执着,他们本性骄傲,皇帝之位更不能示弱,这就像皇位对赫尔曼家族的诅咒,令赫尔曼们死于他们的骄傲。
西奥多·赫尔曼是个异类,帝国和赫尔曼家族会在西奥多这一代迎来转机。
可惜……常化暗叹一声,西奥多出现得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抬起头,背在身后的手不住颤抖,声音沙哑道:“陛下,你一个人是无法与一个存在千年的阶级抗争的,贵族不愿意放手,那我们只能自己去争了。”
“亲卫!”侍从官察觉到了常化话语中透露出的危险,他大喊一声,下意识向西奥多扑去。
但有一个身影比他动作更快。
地面在震动,建筑在分解,如同积木崩塌,一块块建筑体落下来,机械零件的声音连成了一片乐章,钢铁之心在跳动。
邢玉堂一把扯住西奥多的腰带,一手抓住了身后的栏杆,手臂肌肉紧绷,条条青筋脉络凸起,他咬紧了牙关,带着西奥多悬在半空。
下方是一个粉碎机般的巨大机械枢纽,原本放在走廊里的垃圾桶倾泻下落,掉入枢纽中,被两面巨大的齿轮搅碎。
邢玉堂毫不怀疑,人掉下去会被瞬间碾成肉泥,而更糟糕的是,手中抓住的栏杆在摇晃松动,他马上就要跟西奥多一起被绞成夹心肉泥了。
“陛下!”
侍从官跌落至一旁的平台,他被亲卫扶起,其他的亲卫迅速套上装备,像蛙人一样四肢黏在金属墙面上,爬动着向悬空的两人靠近。
“把手给我。”亲卫队长朝西奥多伸手。
西奥多伸出手,却与亲卫队长的指尖轻轻蹭过,亲卫队长梗着脖子,双脚粘着墙面,上半身探出,距离还是不够。
“咻——”
破空声擦着耳畔擦过。
西奥多看到自己耳侧的头发被割断,一道风刃划破了他的侧脸,伤口渗出血丝,有点疼,但更多的是恐惧。
“各位还是被浪费力气了。”常化握着能源枪,枪口还散着蓝光,蓄能格正在向上爬,他举起枪再射出一枪,击中了亲卫队长的大腿。
亲卫队长痛嚎一声,一条腿被血液染红,身体向下坠,被旁边的其他亲卫及时抓住。
常化推上蓄力键,枪口再次亮起蓝光,“我心里藏了很多事,藏了很久,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倾诉,在诸位生命的最后之际,我愿意跟你们分享一个故事。”
他将枪口对准两人,“毕竟,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然后他就开始反派的临终演讲了。
“我的父亲是一个善人,但善人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活得很艰难的,他这辈子只有两件事是顺心的。他追逐爱情来到罗布星,与母亲一同创办了福利院,在母亲去世前的这段时光,是他临终前还握着我的手,不断与我重复的,也是他唯一值得怀念的回忆。”
“他曾教我,要用心去爱这个世界,也曾教我人心有多么黑暗,在这座被誉为‘爱心小屋’的地方,底下埋藏着我兄弟和姐姐的残骸,我是他最后一个孩子,也是唯一在炼狱中活下来的孩子,我好不容易等到他死了,却依旧无法挣脱他设下的束缚。”
“这里是我的牢笼,也是你们的埋骨之地。”
下方机械枢纽卡入最后一个凹槽,这座封尘已久的巨物终于苏醒,它的双脚挣开土层,缓缓站了起来。
球状的主躯体摇晃着,还滞留在其中的人像是落在水瓶里随之摇晃。
侍从官扶住了亲卫队长,惊恐地看着皮肤泛黑的常化,对方的血管暴起,呈现黑色,仿佛身上爬满了黑色纹路构成的刺青,无数尖刺扎破皮肤,他的后背顿时长满了刺,还有黑色的血液顺着针尖滴落,像发狂中毒的刺猬。
“这、这是……!”侍从官吓得结巴。
亲卫队长呕出一口血,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的答案:“黑骑士,联盟的生化人,失败实验品。”
常化甩开缠绕在手臂上的机甲感应同步器,调整枪口对准西奥多,他咧开嘴阴森一笑,“都是你们这帮孬种,逼得我们连正常人的生活都过不了!”
他歪头啐了一口,手指弯曲按下扳机。
枪口的蓝光亮得晃眼,西奥多心里一惊,他知道这把枪对准的是自己,他抓住邢玉堂的手试图掰开,不想牵连到邢玉堂,却被邢玉堂抓得更紧。
他看着邢玉堂怒吼一声,手臂骤然使劲将他甩上去,在一阵耳鸣和视线模糊中,他看到了向自己跑来的侍从官,看到了拖着伤腿还在指挥反击的亲卫队长,看到了下坠越来越远的邢玉堂。
一道蓝色光柱从能源枪的枪口/射出,直直地冲向下方,强光覆盖了邢玉堂的身体,强烈的爆炸声令枢纽都震了震。
西奥多挣扎着推开侍从官,扑到平台边缘,下方已经不见了邢玉堂的身影。
“邢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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