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花火被母亲接到禅院家是十二岁时的事。
她原本同父亲,继母和弟弟一起生活,但那嗜好烟酒的男人在祭祀时的星月夜滚下楼梯,躺了一夜,无人发现,就这样去世了。
继母在葬礼上同她哭诉着,说一人带着孩子已很困难,言下之意是要将七夜送到其他地方去。
于是九岁的七夜,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坐上新干线,被送到了祖母家。
祖母家在乡下,有大片的田野,后屋就有个小池塘。那个夏季的夜晚,七夜在陌生的房间里,听了一晚上的蛙叫。
月光透过纸糊门的门缝落进来,躺着的七夜仰头看去,月亮上模糊的阴影令她浮想联翩。她想起读过的许多故事。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和辉夜姬一样去到月亮上该多好,七夜想,那么多人来迎接我,我会和他们走的。
但在祖母家的生活,让七夜改变了想法。
她一直住在有着精致的人工花园的洋房中,出入都靠汽车,从未穿着拖鞋在田埂上奔跑,也没有坐过木头的雪橇滑下山坡,更没有大喊大叫。
那是她度过的最快乐的三年,祖母擅长料理,做的所有东西都被七夜大口送进肚子里。那银发的老妇脸上被岁月纹上了沧桑,眼睛里却还是有着孩童的光芒。
七夜觉得,她不需要去到月亮上了,只要和祖母呆在一起,她哪里也不需要去。
葬礼的那天下着大雨,依旧是夏季,邻居帮忙操办的,祖母走得突然,他们谈论了好几日要拿七夜怎么办,这么小的孩子,总不能一人住在这屋子里吧。
母亲就在这时出现了。
起初,七夜并不知道来的女人是谁。
她来得很晚,快到深夜才到,穿着华贵的黑色和服,和其他人一样,到坛前上了柱香,接着她看向跪坐在一旁的七夜,表情平静,像是见到一个陌生人。
这个人很好看,这是七夜第一个想法,她和祖母有着相似的眼睛,但她的眼睛里没有光芒。
“我是你的母亲,和我走吧。”女人说道:“反正,你也没地方可去了。”
“不要。”七夜斩钉截铁道:“我要呆在这里,和祖母呆在一起!”
女人点燃了一根香烟,用漂亮而无神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七夜,轻飘飘地说道:“她已经死了哦。”
那是七夜初次与死亡打照面,死亡的痛苦,和曾经拥有过的幸福。
她不住地流泪,女人似乎有些手足无措,最终只是递给了她一块手帕。
黑色的轿车在星月夜驶过田埂,七夜哭得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被人工灯光照射着的黄昏呈现在她的眼前,伴随着沙哑的叫声,尔后她才知道,那是乌鸦的鸣叫。
禅院,是母亲丈夫的姓氏。这是个庞大的家族,各中关系纠缠不清,人还分三六九等,见到谁要让路,碰到谁要低头,在谁面前不能先开口……
这些所谓不得不记住的事在起初塞满了七夜的脑子,后来她发懒了,见到任何人都退避开,又发现大部分人根本连看都看她一眼,这些事也就变得无所谓了。
七夜依旧活得快乐,她知道母亲有另一个家,不过似乎并不快乐。她很少出现,偶尔来的时候也不停留,只在院子里和七夜说几句话。她会给七夜钱,很多钱,装满了一个个手提箱。
七夜用这些钱买了食材和生活用品,其他的都放在床底下。她每日准备丰盛的三餐,还和在乡下一样,学着祖母做腌渍物,将它们埋在土地里。秋天的时候,她买来了野营用的装备,在院子里堆起落叶,烤红薯吃。
炊烟在黄昏时分升上了天空,就连乌鸦的叫声也不是那么难听了。七夜拨弄着炉子里的红薯,夹了一个放在盘子里,却发现没拿手套。
转身跑进屋子里再出来时,只见一个身影站在炉旁,端着装红薯的盘子,似乎正在观察红薯。
七夜吓了一跳,对方则更快注意到她,闪身就跑,像一只巨大的猫。
这人踩着墙壁翻了出去,一下就没影儿了。
“——站住!”七夜慢了大半拍,拿起钳子在院子里绕了大半圈,才冲出了门。
当然是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小偷,别让我再看见你!”她挥舞着钳子大吼道,气呼呼地转身回了院子,暗骂道:“刚烤出来,烫死你!”
不过记忆很快变得模糊,到了隔天早晨,七夜就开始怀疑那是不是一只大猫了。
固然在来到禅院家后,她知道了这世界上存在着诅咒,咒术师,咒灵一类的存在,但还没亲眼看到过人在瞬间上墙,和飞上去一模一样。
人很擅长的自我催眠,七夜很快就将那盗走红薯的罪责归于一只饿坏了肚子的流浪猫身上。她甚至去买了猫粮,放在各个角落里,企图再看一眼那只不可思议的猫,印证自己的猜想——直到那人三天后再次出现。
这次,对方依旧翻墙而入,带来的拜访礼是先前装红薯的盘子,而且还毫不客气地说:“我还想吃。”
黑发的比七夜小上一些,十岁出头,在秋夜里穿一身单薄的和服,身形纤细却不瘦弱,眼睛略显细长,黑得像是深潭。
这眼睛和七夜母亲的类似,都没有光彩。这里莫不是什么地狱,可如果是,她怎么没掉进去?不过祖母说过“人应当相互帮助而不是互相伤害”,所以七夜怀着自豪的心情原谅了这少年,并礼貌地请他进了屋子。
“今天没有烤红薯。”七夜打开冰箱,并未意识到脸上露出了笑容:“既然难得有两个人,就做寿喜烧吧!”
锅子咕咚咕咚响着,少女看上去莫名激动,少年安静地坐在一旁,见少女在碗里打了个鸡蛋,将碗放到了他的面前。
他抬头,见她弯起眼睛,笑道:“很好吃哦。”
锅子里散发着的热气,少女灿烂的微笑,还有温暖了整个身体的食物……那是禅院甚尔对“可以回去的地方”的最初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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