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予言睁开眼后,便见一个娇娇怯怯的少女正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手里拿着的帕子还按在自己脏污的手臂之上。
她见自己醒来后,也未曾像一般的闺秀那般避嫌后退,而是眨着那双灵透的杏仁眼,问道:“你想喝水吗?”
声音软糯清丽,似轻拂过河畔的柳絮。
赵予言移开视线,剑眉微微蹙起,意识到他这一回玩的太过火了些,竟让自己落得这般境地。
他这般沉默不语落在苏一箬的眼里则是另一层意思,她只当这清俊的小厮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这才为被那群蛇鼠一窝的小厮们欺负。
哑巴受了欺负,连喊声救命也难得很。
她愈发怜惜这小厮,便细声细语地说道:“你不会说话吗?没关系,我去给你拿水喝。”
明儿果真去厨房里向厨娘们讨了碗水喝,苏一箬接过了那水碗放在那小厮跟前,又将老太太赏下来的糕饼拿出来了几块,用油纸仔仔细细地包了,放在那小厮身边,这才带着丫鬟们离去。
赵予言盯着手边的水碗和油纸包瞧了许久,想到那少女将自己认成了哑巴同情怜惜,心头涌起些诡异的之感。
说不上是喜悦亦或是被冒犯的怒意,赵予言活到现在,还是头一回受了个女孩儿善意的施舍。
这感觉,算不上讨厌。
舍了一块碎银出去,主仆三人总算是吃了顿十足十的饱饭。
苏一箬连着好几日心情都无比开怀,开怀之下,便连夜赶出了送给郑子安的扇套。
扇套归拢处还用青丝线绣了一团松竹,苏一箬还将这扇套拿给了明儿和月儿瞧,两丫鬟拍手赞道:“古朴!”
“典雅!”
“大少爷用了这扇套,定能蟾宫折桂。”
苏一箬将那扇套放在内寝里挂着的那副字画下,虔诚地鞠了一躬。
文曲星保佑,定要让大表哥得偿所愿。
翌日一早,苏一箬去老太太院里请过安后,便去了郑子安所在的惊涛院。
因着她的身份尴尬,故每回去大表哥院里送东西皆只立在院外让丫鬟们转送,并不亲自进院里去。
这一回她依旧立在院外候着,与大表哥身边的丫鬟锦瑟攀谈了起来。
锦瑟对这说话和声细语又从不逾距狐媚的表小姐很有几分好感,她便道:“昨日方小姐来了,送了好些衣衫墨宝来,大少爷都搁在了一旁。”
苏一箬闻言却疑惑不解道:“大表哥为何不收?”
方小姐定也是和自己一般,诚心诚意地期盼着大表哥能蟾宫折桂。
锦瑟被她这问题问得怔在了原地,见苏一箬姣美的脸上尽是坦坦荡荡的疑惑之意,心上一时便涌起了几分错愕不解。
原来表小姐并未在装傻充愣,竟是当真不明白大少爷的心意?
未过多时,明儿便提着些精致小巧的糕点走了出来,冲着苏一箬笑道:“大少爷赏的。”
苏一箬也开怀一笑,见锦瑟依旧呆呆愣愣地望着自己,便抬起食盒道:“锦瑟,你可要吃几块?”
锦瑟忙摇头,断不敢吃了大少爷特地为表小姐备下的糕点。
苏一箬这才带着明儿往左清院的方向走去,路上遇到几个相熟的丫鬟,便将大表哥赠的糕点送予那些丫鬟们吃了几个。
几个丫鬟俱是赞不绝口,边吃着糕点不忘与苏一箬说道:“表小姐这几日可要小心些,前院里死了好几个小厮呢。”
苏一箬听后大惊失色,连嘴里嚼着的糕点也觉得不香了,只问道:“怎会如此?”
那丫鬟神神秘秘地说道:“也不知晓是什么缘故,总之一下子死了五六个,听说是被外头的债主打死的,也难怪,谁叫他们整日偷奸耍滑呢?”
苏一箬这才放下了心,吃完糕点后,便又往左清院的方向走去。
路过内花园秀丽的亭台水榭时,苏一箬忍不住驻足观赏了一番,一来二去间,便在内花园的羊肠小道上撞见了二少爷郑子息。
郑子息生的风流倜傥,一双桃花眼里漾着春情无限,且他生的面白如玉,周身的气度半是儒雅半是轻佻,一举一动皆像极了话本子里走出来的精怪仙人。
苏一箬垂下了头,瓮声瓮气道:“见过二表哥。”
郑子息一见她这幅瑟缩害怕的样子便来气,自己不过是与她开过几个小玩笑,她便将自己当成吃人的精怪,恨不得避而远之。
“我刚从大哥的院里回来。”郑子息立定在苏一箬面前,似笑非笑地瞧着这个胆小如鼠的表妹。
苏一箬不解其意,依旧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不曾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你给他做了个扇套。”郑子息扬起的笑意敛了起来,炯炯有神的目光落在苏和静那一截素白的皓腕之上,愈发滚烫炽热。
“没良心的,上一回你差点被心柔她们推进河里,还不是我给你解的围?”郑子息说到这里就来气,用狠劲将手里持着的扇子拢回,握着扇柄敲了敲苏一箬的皓腕,道:“你怎得从来没给我做过扇套?”
苏一箬吃痛,却不敢拂了郑子息的意,只道:“二表哥若是喜欢,我也给您做一件。”
郑子息这才满意地收回了自己的扇子,伸出手指在苏一箬跟前晃了晃,道:“三日工夫,送来我院里。”说罢,便扬长而去。
明儿见他离去,这才走到苏一箬前头,见她那滑腻娇嫩的皓腕上被那扇柄瞧出了一道鲜红的印记,便忍不住骂道:“二少爷真是讨人厌,回回都要这么欺负姑娘您。”
苏一箬朝她笑了笑,鼻尖沁出一层薄汗,流溢着光彩的黑眸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明儿便道:“上一回二少爷的确是为您解了围,可后头还不是用茶水泼了您一身,还说是不小心的,我瞧着他是故意的很儿。”
苏一箬笑着捏了捏明儿的手,安抚道:“算啦,往后我们多避着他些就好了。”
主仆二人这才相携着回了左清院。
夕阳斜下,黄昏的余晖将主仆二人清濯的背影半映在青灰的石阶上,愈发显出苏一箬婀娜挺翘的身姿来。
赵予言从假山从后走了出来,望着渐渐瞧不真切的少女背影出起了神。
晚间之时,苏一箬吃了两块糕点裹腹后,便让月儿点起一盏烛火,坐在炕上绣起了扇套。
明儿忍不住劝道:“姑娘,夜里做绣活伤眼睛。”
苏一箬果真觉得眼睛酸涩的很儿,眨了眨眼后便让明儿再点一盏油灯,手上动作不停,嘴里说道:“这儿的坎我用粗布线结了,二表哥应当看不出来罢?”
明儿瞥了一眼那扇套,嘟囔道:“姑娘何必将二少爷的话当真,上一回他还让姑娘您纳鞋底,结果过了几日就忘了此事。”
郑子息那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也是让苏一箬头疼不已,偏偏二舅母在这郑府里的地位比大舅母还要高些,她再不会看眼色也知晓不能随意得罪了二舅母去。
自四年前苏一箬初来郑府住下后,郑子息便极爱想那些鬼点子来欺负她,小则只是湿了衣裙丢些面子,大则抓条蛇和青蛙扔在她身上,将她吓得好几日不敢出门。
顽劣过分的二表哥和温文尔雅的大表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思及此,苏一箬便省去了手中扇套的刺绣的那一步,并未像送与大表哥的那个扇套一般绣上青竹翠柏。
入夜时分,苏一箬才将手中的针线活放下,将扇套放在针线筐的里侧后才上榻安歇。
三日后。
苏一箬方才从老太太院里回来,便在左清院院门前的紫藤花架下瞧见了一身月白色长衫的郑子息。
日头微晒,将郑子息的肌肤愈发衬得白皙如玉。且他极爱穿这些颜色鲜亮的衣衫,长身玉立,背脊挺秀,倒也撑得住这等浓墨重彩的碧蓝衣料。
苏一箬讶异过后,便迎上前去朝着郑子息福了福身子,道:“见过二表哥。”
她今日衣着素净的很儿,只穿了件淡粉色的绸布裙,乌黑的秀发上只簪了只梅花素钗,落在郑子息眼里,倒觉得她比那些穿金戴银的世家小姐要清丽动人几分。
郑子息移开自己的视线后,便指了指紫藤花架下的秋千,揶揄道:“谁许你偷偷在这儿做了架秋千?”
苏一箬分辨不出郑子息话里的玩笑意味,便诚惶诚恐地回道:“对不起,二表哥,我不知道府里不能做秋千。”
这样泾渭分明的低姿态让郑子息霎时便情绪低落了起来,他含着笑意的眸子霎时便冷了下来,盯着苏一箬的脸蛋瞧了半晌,才说道:
“你平日里和大哥也是这般说话的?”
动不动就道歉,动不动就害怕,只是说些玩笑话,就好像自己是要吃了她的洪水猛兽一般。
苏一箬不解其意,更不明白为何二表哥会突然提到大表哥。
大表哥待自己和善的很儿,自然不会因着秋千这样的小事就动了气。
“罢了。”郑子息见苏一箬目光无措地望着自己,清亮的杏仁眼里无辜又纯澈,心口盘亘的怒意霎时消散了大半,他便笑骂了声:“傻子,快请我进屋喝杯茶。”
说罢,他也不管苏一箬怎么回答,便撩开长袍往那家狭小的正屋里走去。
独留苏一箬在原地嗫喏出声:“我才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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