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范进早早到了与魏廉约定的地方,魏廉拿着房契地契,二人一同往县衙过户登记。
一切料理妥当,看着手中契书,范进心里彻底踏实了。
“退之。”魏廉自袖中取一张帖子出来,递与范进,道:“我已定下文会的日子,今特将请帖送与你,万万要来。”
范进抬手接过,展开看了,乃是本月十六,待过个七八日便到了。
“你不知道,我昨日家去,将你那诗看了又看,当真越看越喜欢,实在迫不及待要与我同窗诸人面看,随抄底一份送与他们,你道他们如何?”魏廉卖了个关子。
范进笑笑:“这我却不知道,只不要太多数落才好。”
魏廉大笑道:“未曾数落,而是大大夸赞,并一再央我快些办文会,他们等不及要与你这出尘诗人握手谈论哩。”
“只因我府上十五前有许多是要处置,实没得空闲,只得到十六那日,才能同聚。”
范进暗暗笑了,人怕出名猪怕壮,如今便是他的写照,不过于他而言不是坏事,到文会那日,他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付才行。
“与安俭兄一样,我这院子买了,还得准备入住的东西,也有许多琐事要处置,忙碌起来也没个空闲,这下却正好。”范进笑道。
这话有理,魏廉自与范进别过,家去。
范进未曾回家,而是到县城大街,这处比起镇上集市,却不知道热闹多少。
一条大道南北贯通,两侧是各条小道,范进要去的,便是东侧一条巷子里,那处是城里卖家居物什的地方。
范进一头扎进去便挑花眼,样式各异家居,在后世少见的木材,在这处却随地可见。
范进依着新院子的格局,买了床榻凳子椅子屏风等物,又定下不少杯碗碟盆家伙物什,与掌柜交定金定花色样式,一来二去,少不得花上十来贯才算完。
范进打木材行出来,迎着半高日头,寻人问了,往城中人牙行去。
牙婆见主顾上门,忙堆下笑来,范进叮嘱牙婆那日到哪里带多少人当家瞧,务必要勤快利索的,牙婆满口答应。
如此,范进才算办完城里的事,自坐车回范家村罢了。
前脚范进回到家,后脚范母便笑眯眯进门,手上还拿着张黄纸包着的东西。
范母拉着儿子坐下,笑道:“日子选好了,你瞧瞧。”
进新房是大事,范母不敢懈怠,与村里相好的妇人寻得惯常找的风水先生,定下三五个日子,时间快则三五日,慢则约等上小半年,范母自己不曾做主,留给儿子决定。
范进一刻也不想在破落茅草屋待了!
当即拍板,三日后,搬家!
范母全都依着范进,只要儿子高兴,比甚么都强,将来能考秀才举人回来,她便不怕了。
范进拉着范母的手,笑着将地契房契摆出来,道:“娘,这院子往后都是咱家的,你收好。”
“我已定了桌椅床榻,不日便能送去,到明日有牙婆过来,你选些人,一起带到新院子。”
“娘身边自然要个贴身丫鬟伺候,再寻个看门的,洒扫院子的,再要个厨娘,便差不错了,娘看着还要哪些,您自个儿挑。”
范母听这话,顿时迷噔了眼,生怕范进乱花钱,忙道:“咋要恁多人?只咱两个便罢了,买这些人来,吃喝拉撒都花钱,我一个人能成的。”
范进道:“哪能还要娘亲力亲为,不说我指望娘歇息好生养着,便是将来我与诸多人员来往,这点子门面怕也不够。如此我还得带个书童伴读之类,与我做些行走。”
最要紧的,难不成将来他送给信封帖子,还要自己赶车去不成?
范母觉得很是,一方面感动儿子孝心,以前那些苦没白吃,二来儿子怕是功名有望,否则哪敢信誓旦旦,言及与士绅读书人来往。
不消范进多劝,范母很快便接受,笑问道:“你那银钱流水的花,一来二去还剩多少?咱可是要坐吃山空哩。”
范进道:“哪能,娘放心,只待搬了家,往后我自有赚钱法子。”
“好好,你说我便听你的。”范母老怀安慰,以前她哪里敢想有丫鬟仆妇使唤的日子,眼见儿子虽不曾考上秀才,凭着本事也能把银两挣了,她娘俩的好日子,可不就来了。
吃过晚饭,范进一头扎进书房,范母只当他在温书,也不理他,着意把家里能用的东西都收拾上,满心期待进新院子。
白日范母往村里待一日,话里隐隐透露要换新房的事,这不,次日一早,便有不少村户人家上门,向范母道贺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范母不去猜他们心里,是真恭喜还是假好意,俱一一接待吃茶。
众人一看往日里满脸苦气的范大娘子,如今人虽不曾变样,到底有底气,谁让人家有银子呢,不少人既是羡慕又是嫉妒,尤其是与范母往日不甚交好的,心里烧的慌,又不好多说什么,只不过言语挤兑几句。
“我说大娘子,范进是赚钱不假,宅子也不甚要紧,我倒觉着,考秀才才是要紧。”
“你不见城里张乡绅住的宅子,光是每月吃用花销,都少不得百十来贯,地里水沟冒油花。要是范进没得一点半点功名傍身,迟早银子花完,就甚么都没了。”
范母看了眼说话那人,正坐在范农氏身边,两人挤眉弄眼,看得人甚是不喜,其余在座的人也都满脸尴尬。
范母也不搭茬,只不时看看外头,又招呼人吃茶尝果子点心。
如今范家不缺恁些个东西,范母又是大方的,随他们吃拿,便是带了家里孩童来的,范母也是抓上一大把果子塞孩子怀里,可见是真心善的一个人。
范母表面不动声色,内里却等着看范农氏几人笑话,这才哪儿到哪儿,买个院子你们就受不住,若待会儿牙婆子来了,你们可不得嫉妒上我家?
那人见范母假装没听见,还要待说,外头便有人问,靠门的年轻媳妇子丢下瓜子,几步出去应了,将一个肥胖的婆子引进门。
“这可是范相公家?”牙婆子与众人道了万福,一眼看到坐在主位的范母。
“正是,嬷嬷进来坐。”
范母起身来,请牙婆子坐了,眼看一溜的人带进来,都是要给主顾挑选的人口。
牙婆子把昨日范进的要求说了,只等范母挑人。
范母扫了一圈在场村人,面带笑意,着意挑了一个做门房的汉子,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再一个给范进的书童,并两个厨娘与洒扫婆子,足足买下五人来。
牙婆子又说些吉利话,领着尾金走了。
其余妯娌媳妇见范母指定要忙活,便借口走了,只范农氏还挪不动脚,眼含嫉妒盯着那些个新奴仆,暗恨怎么不是她家有这运道。
“二嫂子,今日却没法儿招待,我一会儿还要吩咐下人做事,改日进新房,定请大家伙儿喝上一盅。”范母略显得意道。
范农氏只得悻悻离开。
范母将五人叫上前,一一看了,眉眼不似偷奸耍滑之人,心底暗自满意。
又见那汉子与年纪小些的丫鬟,颇为相似,一问才知原是兄妹,二人能被卖在一处人家,不说多感激,还是很珍惜的,不用亲人分离。
范母心慈,也懂御下的道理,只略敲打几句便罢,随后又道:“你等在我家安心做事,只要不犯错,便能一直留下,不然,我再叫牙婆将你等带走,或是打死了事。”
“往后你等各处捡自己的差事儿,别的休要与外人说道主家之事,可明白了?”
五人诺诺应了。
范进已在门外听得有些时候,见亲娘自能料理,才放下心来,随即掀帘进去。
五人又一一见过范进,侯在一侧垂首不语。
范进坐下,问道:“各人叫甚么名字?说说看。”
底下人报了姓名,那年纪大些的叫佟汉,他妹妹叫佟枝,原寻给范进做小厮的叫万安,另两个夫人,一个姓庄,原是庄稼人家,一个姓裘,原是大户人家厨娘被卖。
范母把裘嫂子安排在厨下,做些一家人吃食,庄嫂子人壮力气大,便吩咐洒扫打理花园等事。
范进思忖片刻,单把万安叫上前来,道:“我原不喜给人更名改姓,你们都是我范家人了,我便准你们用原来名姓,只你一个不同,我替你改范安,你可愿意。”
小厮忙笑回道:“少爷慈悲,原本按规矩是要改的,小的没甚么话,能得少爷赐姓,是小的福分。”
“小的识得几个字,往后定好生伺候少爷夫人,本分办事。”
范进点点头,看他生的清秀,嘴也乖觉,往后常带着随身伺候,还是随自己姓最好,谁让这地方最讲究体统脸面,自个儿不能太出格。
众人又齐齐跪下称谢,算是真正成了范家仆人,范进瞅着底下跪一群人,好一阵不自在,与范母说了几句,又往书房去了。
当中裘嫂子见过些世面,看范家门脸不过草屋漏瓦,哪能容下他们几人住,又不清楚范家底细,只得喃喃问了。
“老夫人,容奴婢多嘴,咱家这处怎的安排?”
范母道:“你们先将就两日,待后日搬家进新院子便好了。”
如此众人都安定下来,夜里在草屋各处打地铺睡了,七人挤在不大的房屋里,外人看着磕碜,裘嫂子等人却安心,他们见过太多虐待奴仆的主顾,唯独范家母子待下人和善,也不曾克扣他们吃食,众人也都安下心来,认真在范家过活。
又过一日,范进打发佟汉往县城木材行,知会掌柜把货送到城南郊外范家院子,范母便带着其余人,往院子里外打扫干净,挂上床幔帷帐。
忙碌两日,范进扶着范母,后头跟着丫鬟奴仆,大包小包搬进来,彻底住上新院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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